薛绍从中引荐:“这是萱堂, 城阳公主。母亲, 这是太平公主,我的妻子。”
城阳公主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儿媳, 微微颔首:“你和武皇后长得很像。”
太平公主瞧着婆母,看她现在也是初唐的打扮, 垂袖不盈尺, 衣袂不曳地。也觉得薛绍长得像她, 福了福身:“儿女长得都像母亲, 三郎也像您。”
我娘虽然令人战栗,但真的很好看。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李世民和长孙无病亲自到女儿家,只是想看看她们婆媳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再考虑要不要调节一番。还有那次巫蛊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是巫蛊, 城阳公主毫发无损, 说不是巫蛊,武曌在同时期卷入巫蛊时间险些被废, 城阳公主的丈夫也因事被贬谪。
她们客客气气的见面,令人狐疑起来。这太奇怪了, 难道婆媳之间没见过面?随即想起来了, 女儿来阴间时, 他们还受困于帝镇, 记得时间, 但不连贯。
城阳公主在咸亨二年(671年)去世, 太平公主在永隆二年(681年)嫁给薛绍。
婆媳二人虽不是素未谋面, 那也是见了一面在襁褓中新生的小婴孩。
等到太平公主六岁时,她未来的婆母就离世了。
李治把心爱的女儿介绍给以前是第一可爱,现在和兕子相比不够可爱但感情依旧的妹妹:“你老去的时候薛绍年纪还小,她更是个小娃娃,我带她去送过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之后才成婚,可惜你没能看到那盛大的一幕。”
城阳公主道:“哥哥,我死后去京中探望你时,我的死讯还没传到京城。”
李治忽然感到背后有一股淡淡的凉风吹过,鬼魂可以自由的来探望皇帝……他们会不会看到某些不该看到的?皇帝的神秘和威严,会在偷窥的鬼魂眼中荡然无存。如果是日常起居还好,如果是某些不雅的时刻——譬如行房,或更衣(生物性能量循环)。在这种时候,在旁服侍的宫人可以视若无物,但宗室和大臣或许会听到看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又问:“我记得你和媚娘的关系很好,你待她很亲切,她对你也很尊重,除了薛绍的事情之前,你们还有什么积怨?之前你常去和她争吵,我也没听见有什么异样。”巫蛊那件事都过去了。
不仅是他,太宗夫妻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是觉得两个人总是为了旧事吵架的很不好,又没有明显的怨愤,再稍微过分一点就成了泼妇,没有动手互掷石头显然不是深仇大恨,就在武曌暗中申请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第二层壁垒时坐视不理。反正他们不会因此受到限制。
城阳公主用‘我迟钝的哥哥啊,你永远也搞不懂女人微妙的气氛’的眼神看了李治一眼,看的李治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观察入微,虽然身体不好,有眼疾,但朝中大小事务,内外官员升降,他全都了然于胸,对身边的皇后和可爱的妹妹怎么会不了解呢?这两个美人不是热络如闺中密友么?
长孙皇后暗想,一定要问明白,女儿和武曌当初隔墙吵架却不动手,很有默契的不涉及争论的原委,都认为错在对方,问谁谁都不肯说。事涉巫蛊又没让皇帝杀人,这件事太过蹊跷。儿女和武曌仨人居然形成默契,全都守口如瓶。
神鬼能去人间,他们俩去人间翻阅过史书,这件事居然没有载入史册!太神秘了!
小小的宅院有些局促,地府所有宅地无论是成品还是土地,都按照人口平均,有钱也不能多租——不许买卖。又不能去外面的饭馆酒楼里谈论接下来的事。
待客的只有酒,房州酒。
李世民喝了一口酒,觉得滋味清冽微苦,回味悠长:“今天把这件事解决。你们开始谈。”
长孙无病正给自己倒第二杯酒:“我们还没决定,不论你们作何打算,尽力说服我们。”看看哪一种方式更有利。如果薛绍和太平要耍赖,说地府规定过人间的礼法孝道都可以抛在脑后,婚姻事也不需要父母之命,那你们可能会遭遇不测。陛下会一边哭一边锤你。咦,这酒有些上头。
薛绍紧张的深吸气,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凝重,偏向于朝堂。
如果太宗支持我们,母亲不好再继续反对,如果太宗命令我们不能在一起呢?
我真的不善于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啊!!
城阳公主看了看有几名客人就显得盈满的屋子,众人各拿了垫子席地而坐。她率先开口:“太平公主勇以夺权,义以扶持兄长,可谓仁矣。”
太平公主矜持的笑了笑,微微欠身:“这是我份内之事。”和父亲哥哥有感情,再加上只有自己亲哥登基才更安全——先别提是否有利,安全是最重要的。
“薛绍常常在我耳边说你的好处,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薛绍(*^▽^*):“我说的句句是实。”只是岳母很可怕,唉,同僚中只谈论兄弟无情,只有我一个是被老岳母痛下杀手,找不到半点知音。
年轻的公主谦逊的微笑:“在薛三郎身边,我自是贤妻良母。”
如果换一个人,那就是:滚!
城阳公主被提早噎了一句,心说这天天弄权的公主就是不一样,真能预料献先机:“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中,无数英豪都留在地府,太宗每日追逐。很多人在死后另觅佳偶,你虽好,却与薛绍不般配。”
薛绍又插话:“我觉得挺好”
城阳公主:“门卒做的久了也无礼起来?”
薛绍讪讪的说:“集思广益嘛。”这般配不般配的,您也没见到我们婚后生活,都是在阴间道听途说。早先死下来的这些人都与武氏有仇有怨,能说什么好话。
“你闭嘴。”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请明示。”
“昔年你为薛绍求情不成,只能徒叹奈何。如今你又能如何?武曌其人,我在死后略有些了解。”包括你,武曌的女儿或许可以,但一个曾经权倾朝野、不豢养男宠却择文采斐然之人成为入幕之宾的公主不行。
薛绍跪坐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微微往前欠身,满脸的欲言又止。
李世民把酒杯放下:“我不了解。”我尚在,虽然现在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只要我在,谁敢兴风作浪?
皇帝的心胸是和自信、实力成正比的,他谁都敢招揽,正因为相信谁都不是自己的敌手。武曌现在如浮萍之花,无根之草。虽然现在皇帝们都没有权利,但一旦拥有什么,那也是我有。
太平公主也无奈,天后担心城阳公主利用自己去伤害她,城阳公主担心天后利用我伤害她们母子,难道我就是引雷的枣树,只能做这等事?我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我当初无奈,无力反对天后,现在可不一样。我和她都变弱了。
李治也说:“你不了解。我说妹妹,阿耶不是说您不了解她。他们已成佳偶,又情之所钟,你何必横加阻拦,朕的眼光不坏。”
几个人都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只有薛绍一个人表示赞同。
李治小脸一红。扶额叹气,例举了自己选择的文臣武将,那都是很优秀的。平心而论,武曌在自己生前也是异常优秀。
“我知道。”李世民并无恶意的暗笑,这小混蛋自食恶果,夸耀他自己识人之明时,自己都气短。
太平公主情不自禁的往父亲身边靠了靠,忽然觉得安心很多:“公主请听我一言,就如今来看,你我富而不贵,与士绅庶民相差不大,又没有生前的名望傍身。当年往事的底细无人知晓,我只知道,如果天后现在能离开帝镇,首要之事一定是谋求一官半职,以图发展。绝不会耽于旧事,贻误前程。”
按照你们所说,她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官职一旦被人把持,别人不会轻易放手,人间能等着长官去世让位置,在阴间鬼又不会死,越早抢占先机越好。真不明白太宗为什么没有尝试。
“说的都对。”城阳公主:“只是要说没有生前的名望,你太谦逊了。”
太平公主沉默刹那:“我想阴间也知道张说吧?其人有大才,早年科考他的策论名列第一,是文坛领袖。二张要他构陷丞相,他不肯,坚贞不二。到后来累任高官,终成宰相,争斗之间我把他罢黜相位。”
城阳公主露出了: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才坚决反对,我儿子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男孩子,你会玩弄他的心。
围观的三人都有些不爽,丞相的任免应该只由皇帝本人做主。武曌把她儿子们的杀伐决断都抢走了么?
李治叹了口气:“我看过他的诗集。”
太平公主知道这事儿说的危险,又说:“张说还写过一篇《钱本草》,「钱,味甘,大热,有毒,能驻颜、善疗饥、解困厄。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贪者服用,平均为好,如不平均,则冷热相冲,令人霍乱。」他虽然秉性贪财,对权势也是一样爱好。我亦如是。”
薛绍:“写的真好!”
城阳公主再次威胁道:“你把嘴闭上。”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不错。”
李世民看薛绍满脸哀求,明显偏向他的妻子。或许没有当面顶撞的胆量,私下里私会私奔一定少不了,也不会有人来给父母通风报信。还以为城阳和武氏有什么不能结亲的矛盾,原来是担心太平心机太深,和薛绍在一起,薛绍会有危险,这担心太没来由。他们自成一家,各自为了自己的小家绸缪,况且阴间风气是恩爱自由,合离比人间更容易。
李治却说:“你说,薛绍你想说什么只管说。”
薛绍:“母亲,您如果和陛下说话,我不敢插话,和公主说话我都不能说话?这是何道理。”只是不能在长辈谈话间插话。
“她权势滔天,宰相出其门下,可以排除异己。你就不自惭无能么?你就不怕日后再生不测?我这是为你好。”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儿子,是我死得太早,没教好他。
薛绍:并不,我们俩亲热时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她的神态微微变了,却比以前更害羞。
李世民心说这是逻辑谬误,她以前能,不代表现在也能。
太平公主:“城阳公主,我早说过你我现在已经形同庶民。若在人间,你不会阻拦我。”
城阳公主扶着桌子支起身子:“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如果我活在人间会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