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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娘27(1 / 2)

最近一年, 皇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已经连续生了一个多月的病, 白天咳嗽、头晕, 晚上则心悸盗汗, 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做很多噩梦, 醒来后虽然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那种空洞而又怅然的感觉却会长久停滞在心里。

他的头发花白了很多,英俊的脸庞爬上了岁月的痕迹,面对围绕在身边的儿女、嫔妃,却不知为何, 竟有些不耐甚至是厌烦的感觉。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 唯有被他亲手养大的大皇子的来信,才能让他稍微开怀一些。

那个人也在临安府,但在信里, 大皇子却未曾提到她一字半句。皇帝把厚厚一沓信件反复查看, 一字一句检索,终是一无所获。他原以为年底大皇子就能回来, 陪自己好好过个春节, 却没料他竟会遇见倭寇来袭,差点葬身海底。

接到战报的时候, 皇帝的脑子空白一片, 什么都不能想, 当他回过神来时, 满朝文武已经跪安了,而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下了亲去临安府的诏书。直到此时,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如释重负。

半个月后,他在杜家兄妹的陪同下来到道观,静静看着站立在悬崖边,背对自己的那个人。

“你来了。”那人吐出不冷不淡的三个字,呼啸的风从崖底刮上来,把她的话音吹得支零破碎。她并未跪拜,也未上前迎接,只是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来了。”皇帝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干涩,仿佛用尽了全力才挤出这句话。至如今他还记得,这人临走时那泪光闪烁的双眼,和她额头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的伤疤。而他们的感情正如那些疤痕,疼痛、深刻,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快下雨了。”皇帝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只能胡乱开口。

“是啊,快下雨了。”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一行人。

饶是杜如松和杜如烟这些日子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个涅槃重生的姨母,也忍不住愣了愣,更何况是毫无心理准备的皇帝及其心腹。

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然后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皇帝倒退一步,似乎有些不能承受,紧接着又上前几步,嘶哑地喊道:“凡、凡歌?”

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汽从崖底吹上来,撩动了杜皇后纯黑色的衣摆。那衣摆映衬着她身后的层层乌云,像浪涛,又像是什么不祥之兆。杜皇后只淡漠地睨皇帝一眼就转过头,继续看向远方。一朵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在她眉心绽放,那般妖娆,那般惑人,可她的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瘦了很多,过于宽大的衣袍笼罩在她身上,轻轻飘飞,仿佛与背后那翻滚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曾经的她美得热烈、美得张扬,现在的她比以往更美,却失去了灼人的温度。看着她那双漆黑而又冰冷的眼睛,皇帝被突如其来的、难以名状的疼痛袭击了心房。

“凡歌,是你吗?”他再次确认,视线几乎无法从她孤寂的身影抽离。

“你快过来,崖边危险。”看见又一阵大风把杜皇后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皇帝心脏都快停跳了。恍惚中他冷汗淋漓地想到:若是凡歌再往前一步,会不会就永远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层里?

杜皇后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皇帝想上前,却又害怕惊着她,只能转移话题:“朕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你为何要那样做。你我二十多年的感情,为何你不能相信朕?”

杜皇后终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说道:“这句话,同样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何不能相信我?”她再次看向昏暗的天际,嗓音飘忽不定:“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为了从寒潭中把你救起,伤到了根本,从此再也无法有孕。我担心你愧疚自责,命太医守住了这个秘密。大皇子早年丧母,是我亲手将他养大,四皇子、六皇子、但凡你的孩子没了母亲,哪一个不是我养在膝下?我早知道自己不能生育,若是真的想要抱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又何必等了二十年才把李氏带入宫中?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你执掌六宫、抚育子嗣,更为你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换来的又是什么?你知道吗?只要你当初说一句信我,我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撞柱,我绝食,我站在冷宫门前没日没夜地等你,却等来一纸废后诏书,于是我什么都不想说了,算了,就这样罢……”

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杜皇后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她低低笑了两声,漠然道:“下雨了,陛下该回去了。”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透了……她摇摇头,笑容寂静,仿佛早已把过去埋葬,只留下一片残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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