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同去月照宫的路上,背后传来了迅疾的脚步声,陆危还没有转头,就对江央公主说:“是五皇子过来了,想是放心不下您。”
江央公主扭头一看,果然是急匆匆追上来的弟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危笑而不答,就冲五皇子此前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就算准了这位殿下,绝不会乖乖待在扶苏殿。
这厢少年已经更了衣,他不敢去蕴章殿同父皇寻晦气,只好在半路上来追阿姐了。
江央公主抬手扶住了他的双臂,略带嗔怪道:“慢点跑,我又不会消失。”
“阿姐,父皇他没和你说……”宜章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脑子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忽而被阿姐抬手掩住了嘴巴。
“你要知道,不可说……”江央公主抿起唇瓣,朝他轻微的摇了摇头,至于不可说什么,她自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危始终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三步之外静静地束手等候二人,他想自己也许差点就听到了一桩秘密。
宜章的眼眶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色,似是满心纠结,抿了抿唇郁郁寡欢地说:“我记住了,我们一句都不再说。”
江央公主方才轻缓地点了点头,不温不淡地笑道:“嗯,这就很好。”
一行人到了离月照宫不远处,就有宫女在外等候。
“这里着实是太偏僻了,父皇随口指了,谁也改不了。”宜章郁闷又愧疚地说。
他清楚从前母后的栖凰宫是不能再居住了,可这过于僻静的月照宫,也不该是皇姐受到的待遇。
江央公主却没有任何的不满之色,反而抬目光如一顷波澜不起的湖水,和煦温软道:“你看这满宫的海棠就很好啊,是吧,陆危?”
这可让陆危有些受宠若惊:“公主所言极是。”
宜章没有反驳,转言絮絮叮嘱道:“从你走了之后,瑜妃和扶婉母女就越发得意了,阿姐你要是遇见她们,不必多加理会。”
月照宫里外,尽是海棠花枝依依低垂,斑驳的花影落在地上,偶尔有鸟雀之声鸣叫。
“奴婢捧荷见过两位殿下,”捧荷等宜章说完才过来,朝他们分别行过礼后,笑语晏晏地说:“奴婢是负责打理月照宫的宫人,来为公主引路介绍宫殿里的布置。”
捧荷看上去年岁也并不大,清凌凌的,嫩嫩的像是才抽出芽的花枝。
“好啊,”江央公主看着她也讨喜,随手敛起一枝垂下的海棠花枝,轻点了点头:“那么,先去哪里呢?”
捧荷含笑道:“自然先去月照宫的主殿……”
看着细听宫人讲话的皇姐,宜章突然落后了几步。
他与身后跟随的陆危同行,侧过头目光意味不明,突兀地发问:“陆危,你可知道,你这个名字很特别?”
陆危做出茫然之色:“卑臣不知,请五殿下赐教。”
如陆危这般侍奉皇子身边的,日后极有可能是随宜章出宫建府,有一半的情形会成为半臣半奴的存在,故而会自称卑臣。
“危乃二十八星宿之一,却不念作危,而通跪。”宜章歪着头似笑非笑,口中如同诵读般地说出这番话,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则俱是冷然之色。
“明白了吗?”
陆危越发垂下双肩:“卑臣明白,殿下放心。”
“阿姐这里我就交给你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宜章这才负手满意的颔首,这番话不过是例行所为罢了。
他必须要陆危明白,他是奴婢,需得对皇姐恭恭敬敬,不可有任何的怠慢。
同时,他也是放心陆危的,从来到麟趾宫后,他并不似其他的一些宫人勾勾搭搭,心性沉稳安分,性子很独。
“宜弟,怎么走的这么慢?”江央公主转过头来唤了一声。
“来了。”宜章就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步伐轻快地走到她身边,殷勤地说:“阿姐,我记得这宫里有一处月照台,倒算是一处好风景,咱们一同去看看。”
陆危在后面遥遥的望着,姐弟俩并肩而行的背影,脑海里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三年前的晴朗的日子。
从记得事起,他就每天和一群小火者,在这宫中做最卑贱的杂役。
那时候,他的整个天地,仿佛就只有那么大,灰暗的,不见天日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这天,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们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可是见识还不如外面的山野孩童,忙忙碌碌的蝼蚁,在这一小片天地辗转生存,而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想去瞧一瞧,这高大的宫墙内,最干净,最华美,最富贵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碧瓦朱甍,飞檐阙楼,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辉煌而壮丽的殿宇。
果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壮美巍峨。
他跟着管事去前殿的路上,看到头顶上掠过一架纸鸢,飘飘摇摇的落在了银杏树上。
那一次,他就是这样偶然遇见了两位殿下,江央公主已然有了端庄的风姿。
江央公主与彼时尚且年幼的五殿下,一前一后匆匆快步过来,宜章更是看到挂在树上的纸鸢,止不住的抱怨道:“哎呀,居然挂在树上了。”
“这银杏树,真的好高。”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双双而立,晴朗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恶人动作一致的抬起手背,遮在眼前,仰头张望着茂密的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