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娇紧紧拉着青麟儿的手说道:“长安的家没了,娘家不能回,我还能去哪儿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想,好歹找着相公,一家人在一块儿,互相照应着,日子再苦倒也还能熬过去。”张氏摇摇头道:“你想是这样想,可你没去过青海,哪儿知道那儿有多苦呀?要不然,发配犯人怎么都发配到那儿去呢?”
韩娇苦涩一笑道:“我还能去哪儿呢?要我回韩府,我万万是不愿意的。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麟儿改姓。相公什么都没了,就只剩下一个儿子,还叫改了姓儿,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来!”香草想了想问道:“那你们之前是在哪儿落脚的?”
韩娇心酸地说道:“我本打算绕开州府,直接去青海的。可半途中,麟儿病了两次,我带出来的那些盘缠早已花得差不离儿了!没盘缠,我们是寸步难行,所以我才冒险进了城,投宿在宝镜斋斜对面的客栈里。昨天,我瞧着二伯娘在铺子里进进出出,像是老板娘,所以今早才壮着胆儿上门问一问,果真是二伯娘的铺子。”
张氏接过话对香草说道:“韩娇就是想把她的几样儿首饰当在我这儿换些盘缠,好上青海去。香草,你的主意多,你觉着她该往青海去吗?”香草感触道:“我若是你,只怕也是一头想往青海去的,死也要去!谁不想跟自己相公待在一块儿呢?谁能受得了这样没年没月的分离呢?不过,多了个青麟儿,事情就不一样了。就算你再想,也得替青麟儿考虑考虑。你相公老家还有没有田产家业?”
“老家的东西也被收没了,也没人肯收容我们母子。从前那些本家亲戚避之不及,谁还肯接济我们母子呢?”韩娇轻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没有退路,所以我才决定带着青麟儿去青海的。你们只当我不心疼他吗?可我们母子俩又能去哪儿呢?难不成真去韩府里讨饭吃吗?我是不肯的。”张氏奇怪地问道:“听你的口气,你相公的事好像跟你爹有干系?”
韩交点点头道:“说来就话长了,横竖,韩府我是不回去的。就算讨饭吃,也不会再动我爹娘半点银子。我既然嫁了青家,就是青家的人,死了也是青家的鬼……”她说着又低头抹起眼泪。青麟儿睁着一双无辜莹亮的大眼睛说道:“娘,不哭,我们找爹爹!”
香草和张氏都鼻头一酸,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寻梅早掉了两颗眼珠子,激动地说道:“真是太惨了!少奶奶,您不觉着吗?”
香草看见她那表情,反倒笑了,转头对韩娇说:“要是你不嫌弃,先回我家去吧!客栈住着到底是不方便的,你娘再派人去抢青麟儿,你也是拦不住的。横竖在我家,你娘有个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抢的。”
韩娇感激万分道:“只叨扰你一两天就好,稍后我会带着麟儿离开州府的。”
“去了再做打算吧,不急的。”
寻梅帮着韩娇去收拾那散开的包袱了。张氏这才拉着香草悄声问道:“你刚才说梦见了婉儿,是真的吗?”香草笑道:“不是,我吓唬大舅母的。”张氏有点失望,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真跟婉儿有缘分,梦见她了呢!瞧着刚才大嫂那模样,没准铭愈院子里那丫头就是她给害了的。”
“二舅母咋晓得?”
“没的奇怪呀!之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没了。你没在大户人家待过,不知道那丫头死得快,准是死得冤!更何况,那丫头还在的时候,可是铭愈院子里的头头呢!”
“当真?”
“可不是吗?她是老太太跟前养大的,跟如意是表姐妹,老太太很是喜欢。因为器重铭愈,老太太才会把心爱的丫头给了铭愈一个。你瞧我们铭念有没有?那还不是老太太偏心吗?单给了铭愈,不给铭念呢!”张氏说着这话嘴里透着一股子不服气。
“既然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大舅母敢下这么狠的手?”香草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只怕也是先得了老太太的许吧!一个丫头真是命如草菅呢!”
“你这么聪明,也该猜到是为什么了吧?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郑悦媛嫁进来的事。郑家家风正,要是知道铭愈跟自家院子里的丫头混在一块儿,又弄出了孩子……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婉儿怀了孩子?谁跟你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舅母,我先领着韩娇姐回去了,往后再跟您细细聊吧!”张氏的胃口被吊起了,可又不好再问什么,送了香草和韩娇出了门。
香草领着韩娇和青麟儿回了家。还没走进自家院子,她就听见了二楼上一阵喧嚣声。她微微皱起眉头,跨进院门,看见雨竹正小跑着往楼上送茶。她叫住了雨竹,指了指楼上问道:“谁来了?”雨竹道:“可多了,赵大人,于大人,杨大人,还有铭念少爷,四少爷和燕冲少爷也在上头。”
“这么多人?来打劫啊?”
雨竹笑了笑说道:“不是打劫,是来找少爷玩儿的。您听,扔色子扔得真起劲儿呢!”
“哟呵!当我家赌坊呢?啥人呀?赵大人我晓得,可于大人,杨大人是哪根葱呀?”
韩娇在背后说道:“大概是从前跟铭念和蒙时一块儿念书的那两位少爷,一个叫于自谦,一个叫杨莫可。”
“韩娇姐你认识?”
“我从前虽不像悦媛那样跟他们一块儿念书,可也总去隽香园里玩儿,那时候,在郑先生家里念书的少爷也就他们几个。”
“那好,我去会会!”
“你去,不太好吧?”
“没跟我打招呼,就在我家二楼上开赌坊了,那咋行呢?”香草吩咐寻梅道,“带着韩大小姐和小少爷去客房里歇着,送些糕点水果去。缺啥尽管去库房里取,家里没有的叫人采买回来,特别是青麟儿的衣裳。家里没现成的,你叫季三娘去买几身。”
韩娇忙说道:“不必了,麟儿有衣裳呢!”
香草笑道:“你就不必跟我客气了,我不是想显摆得意,笑话你穷酸,你也听见大舅母咋骂我的了。我就是乡下丫头,往常家里比你现下还穷酸呢,有啥可笑话的。就当是我和蒙时给青麟儿的见面礼儿,只怕蒙时也是没见过青麟儿的。这点礼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吧。”
“那就替麟儿谢谢你这表舅母了!”韩娇感激地点点头。
看着寻梅领了韩娇母子去安置了,香草这才转身上了楼。那喧闹是从书房旁边的小茶厅里传来的。嚷得最起劲儿就是韩铭念了,只听见他高声地说:“死虎牙孩子又跟我耍诈是不是?我明明是个八点,你那破袖子一扫就成了一点儿,分明是故意的!信不信我撕了你那袖子,把你光着身子丢下楼去!”
香草掩嘴笑了笑,伸个脑袋在窗户那儿瞧了瞧。她一眼就认出之前在县城里见过的那个虎牙书生,他正跟韩铭念摇着色盅,敲了敲桌子说道:“哎哟,韩铭念,输了就输了呗!瞧着我有个七,你立马就说自己的是个八,顺着杆儿爬呀!横竖都摆这桌上呢,你抵赖不了的,嘿嘿……韩二少爷,丢银子过来吧,装了盅重新再来!”
“哈哈哈……铭念又输了,真是不愧是逢赌必输的主儿啊!我以为你娶了个金枝玉叶,转运了呢!要不要现成给你寻把剪刀来,绞了自谦那对袖子,碍眼死了!”说这话的是旁边观战的瘦脸书生。赵远明凑了过来说道:“赌输了就怪人家自谦的袖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儿耍少爷脾气呢!你俩都玩这么久,叫我和蒙时对摇两盅,你们歇歇手去,看燕冲和蒙易打双陆去!”
“谁看那姑娘家的玩意儿呀,要不再添两个盅,凑齐五个,我们一块儿摇,照老规矩,谁点最小,谁跑松鹤楼去买东西,咋样?”韩铭念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说道。“滚滚滚,一边去!”蒙时挤开了韩铭念,一屁股坐在了桌上,晃了晃脚说道,“我家又不是赌坊,哪儿来那么多色盅给你玩儿呢?这还是从远明家拿的呢!要玩,现成上赌坊里抢两个回来还行。”他说完从韩铭念手里抢过了色盅,飞快地摇晃了起来。
“哎,抢我色盅干啥呀?我还没玩够呢!蒙时你真恶心,香草不在,你就露出本来面目了吧?回头我跟香草告你一状!”韩铭念跳起来想抢,却摸不着。
“要我撂你下楼吗?没等香草回来,你就栽那楼下水缸子里玩游水去了!”
“时牧,你忘了?韩铭念不会水的,你要撂了他进水缸子,可得给他根木头抱着,要不然一会儿他家千合郡主来捞,可不成浮尸了吗?”虎牙书生杨莫可一说完,小茶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笑话我吧笑话吧,一群坏家伙!晚上休想让我请你们吃松鹤楼的蒸全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