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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 2)

二哥见三娘又要动气,忙上前拦住道:“媜儿还小,母亲好好说!”三娘瞅见是二哥,立马脸色悲怆珠泪横流道:“少庭,你可来了,你看看你妹子,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她堂堂千金小姐跟着个小厮混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媜儿脸色不变,似乎三娘说的都是废话,与她无关似的。

三娘只是哭,我站在门口,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秋熙在一旁劝慰道:“夫人别气,小姐只是一时贪玩,等这阵子过去,小姐自然就缓过来了。”三娘一手指着媜儿愤愤道:“贪玩?有这么玩的吗?大年夜里跟那个猴儿崽子摸黑爬到后山亭去,这话传出去她还做人不做?”

她抬眼才看到我,脸色僵了僵,想是遮掩不及,便又放声嚎哭起来。她即已看见了我,我若再不上前抚慰,只怕于理不合。于是我踱步上去,盈盈拜倒道:“虽则如此,但我相信以媜儿性格,必定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请三娘宽心。”

三娘在媜儿处讨不到便宜,似乎在我身上找到了攻击的源头,冷笑道:“说起来那不要脸的东西还是你屋里的人呢,他的品行想必你是清楚的!或者,你领教过了,又唆使他引诱媜儿!”

“母亲!”二哥怒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妹妹好意相劝,你怎么又凭空污蔑?难道母亲还嫌摆弄的妹妹不够吗?”

三娘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立时静默不语,屋里的空气似乎凝住了,间或听见她的几声抽泣。

第二十九章 节外生枝

明月如水,映照厅外一片雪亮。三娘屋外的桂花早已凋零,只剩下残存的树干和些许黄叶。

媜儿淡淡开口道:“母亲若是要教训姐姐,女儿就先回去梳洗了,不然父亲问起来,又是一桩官司。”三娘正呜咽着,听媜儿如此说,又急又气,箭步走到媜儿面前挥手便打,我站得近,忙挡住劝道:“三娘也是为媜儿好,说我几句,原是应当的。妹妹还小,又是年夜,三娘切切打不得!”

三娘剐了我一眼道:“你倒是会做人情!”我含笑道:“三娘要教训妹妹和我,什么时候不行呢,偏挑在今天,若是父亲知道了,反要说三娘不知礼数了。”她心思动得快,一瞬之下便了然于胸,冷笑道:“是了,若是你把这事传给老爷听见,媜儿和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倒是要你帮着隐瞒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闷气,她向来蛮不讲理,此时我碍着晚辈的面子多方周旋,她还是一味不甘不满。当初毒害裴婉毫不手软,现时跋扈嚣张尖酸刻薄,不知此人良心究竟何在?

二哥温和道:“母亲也不必过于伤神,我在吐谷浑时,见着许多王公贵族取妃纳妾都是选的平民女子,千金小姐也有嫁给贩夫走卒的,只要两情相悦,门第倒不重要。”媜儿正半跪着摆弄玉佩上的如意垂结,听二哥如此说,脸上添了几分喜色道:“还是哥哥有见识!”

我心下感念他通情达理,不看重门第家世,这一点在官宦子弟中并不多见。三娘听见,仰头笑道:“罢罢罢,我居然生出这样一对好儿女!”旋即指着媜儿鼻子道:“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哥哥帮你,就会错了主意!你若是死心塌地要跟那穷鬼,我立时就宰了他,你若情比金坚,便抱着牌位过一辈子!看你还跟我嘴硬!”

媜儿闻言,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与三娘对峙道:“你若杀了他,我便死给你看!”三娘气得浑身打颤道:“还轮得到你自己寻死?你现在便与我去回了你父亲,看他让你们怎么死!”又回身看我道:“你养的好细作,都攻到我房里来了,你想媜儿嫁给他,以后时时拿她的婚事当话柄来羞辱我?告诉你,少做春秋大梦!”

我深深吸气,压下心中怒火。二哥见我脸色难看,便对三娘道:“母亲多虑了,事关媜儿的名节,一切从长计议。我们谁不想媜儿好呢?这件事自然是不能让父亲知道的,母亲放宽心,我们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出去。”

三娘嗤笑一声恨道:“这会儿说起你们我们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们是谁。说起来真是造孽,外人看我一双儿女男才女貌,都羡慕的紧,谁知道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这话说完,犹觉得不过瘾,又说:“别人家都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仪态天成的公子少爷,偏生我们家活报应,小姐不像小姐,少爷不像少爷,天天招猫逗狗,连我也看不下去!”

二哥也不知道怎么了,刹那便动了气,沉着脸冷声道:“母亲可不是从前造了孽么?不然哪来今天的报应?”三娘闻言如遭雷击,脸色咻的苍白,定定看着二哥,二哥仍尖锐道:“我们劝了半晌,母亲都不解意。既然铁了心要禀报父亲,便请母亲自去。恕少庭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他掷地有声的说完,转身便走,我不敢看三娘和媜儿的表情,赶紧匆忙的福了福身,跟了出去。

月朗星稀,越是夜深越发显得空气清冽,天色蓝得像丝绒一般。二哥已经穿过花厅朝外走去,他曾经与我斗气,不管事大事小都会在不远处等着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与三娘致气,头也不回拂袖而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气恼,,如此决绝,但私下想来,他与三娘向来不亲近,甚至可说是生分。亲生母子能相处成这样,三娘的性格算是原因之一,但也不应当作为儿子违逆母亲的全部理由。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二哥敢对三娘如此大逆不道,而三娘又隐忍不发呢?

我正想着,冬熙畏畏缩缩的上来问道:“四小姐,夫人可好了?”我略一沉吟道:“快了,你们去准备守岁的物件吧,留下一两个人在这里等着听唤便可。”她应一声忙吩咐下去。我借着院子里通明的灯光朝正厅去。

半道上途径园子里的假山,只见一脉清流从草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便平坦宽豁,假山两边建有插空飞楼,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我慢悠悠走着,便看见一个身影坐在山体阴影下的小石矶子上,隐约看轮廓像是二哥,我唤了一声,他却没有动。

我逐渐走近,因着想让他宽心一些,便笑着一手搭在他肩上。正要说话,没想到那人迅速的拉住我的手,用力一带一转,我便重心不稳摔在了他怀里。“想不到你跟少庭那么要好,居然认不出他的样子来。”这话说得慵懒随性,不是钟承昭又是谁?我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牢牢抱住,我一时情急,又不敢高声,怕被人看见更难解释,便压低声音道:“表哥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

承昭身上有浓浓酒味,开口更是酒气袭人:“婉儿,我实在太过烦扰,只想你陪陪我,难道不行吗?”我终于奋力将他推开,正色道:“表哥若是酒后无趣,大可去花街柳巷寻乐子,犯不着特意来羞辱我!”他又伸手来揽我,见我闪身躲开,苦笑道:“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听说妹妹很快要进宫做娘娘了,以后,是没有以后了。”我听他口气凄凉,不禁脱口而出道:“我是决计不去的!”

承昭先是一喜,随即又黯然道:“别骗我了。”我斩钉截铁道:“真的!”他一跃而起道:“真的?”见我点头,又是不信又是笑,扯住我的广袖道:“妹妹,你可知道我听说皇上对你有意,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对我冷冷淡淡,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中蛊一般,脑子里全是你的一颦一笑。妹妹,为何你要对我退避三舍?难道我真的在你眼里那么不堪?”

我看着月色下的他,昔日的丰神俊朗已经沾染了沧桑之色,想是焦虑憔悴多日,又想起长姐的事,心中略有所动道:“表哥暂且慢些诉说衷肠,倒是为长姐想个法子!”他愣道:“给她想什么法子?”

我小心的左右看看,四顾无人才低声道:“长姐腹中孩儿,表哥难道想不认账么?”他不提防我说出这话来,立时大窘道:“你……你是从何知道?”我扯起裙摆,挑一处较高的石台坐下道:“表哥莫管我从何而知,只说长姐的事如何处理?”

他酒意消退大半,直皱眉道:“早说过让她自行处理,她居然还告诉你知道,真是妇人长舌!”他语气极为不耐,对长姐全然无情,我怒道:“长姐一介女流,你若是不愿意,她难道还能对你霸王硬上弓么?既然已有燕好之事,你就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承昭瞠目,大约是想不到我居然直愣愣的把男女之事说的如此顺口,在东秦,就算是已婚的女子可能也不敢当着一个青年男子这么说吧。我脸色一红,也顾不得别的:“无论怎样,你都须得尽快将长姐娶进门!”

他脸色一沉,眼神阴鸷道:“若是我不肯呢?”

“不肯?你为何不肯?那明明是你的孩子!”我急了,他若真的不肯,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挟制他。告诉父亲么?那纯粹是让长姐去死。告诉三娘?她只会欣喜若狂到处宣扬,长姐也是一死。那么,还能怎么办?我原以为对承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以恐吓敲打,便能让他这种时刻盼着青云直上的人同意迎娶长姐,毕竟长姐也是正三品大员的长女,若是两家联姻,从中获取利益最大的还是钟家。

可是我没有想过,若是他不肯呢?

承昭见我眼神闪烁,越发轻狂道:“若是你,我便娶进家门散尽妾室。若是裴娴,我只能说愧对小姐美意。”我横眉冷对,他毫不在意,只仰起头对着明月吟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夜色渐深,猎猎的风吹得他袍角飘动,当真是一枚风流人物,也难怪长姐把持不住。虽则是美男,但见他放浪形骸,立意不娶长姐,我便气从心来,忿然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岂不知敢作敢当四个字?”他眼睛里蓦地迸出精光,一手便扭住我的下巴道:“为何你不去问问裴娴她干了什么好事?既然她敢做,为何又不敢当?”他的手指冰凉,酒后力道失控,捏的我下巴疼的好似火烧。

我正紧咬着牙关倔强不语,隐约听见棠璃锦心初蕊的呼唤声,那声音越来越响亮,想是守岁时间到了,父亲差她们几个来找我。四周寂静无声,只她们的声音听得真切,脚步声也渐渐拢近。

第三十章 兽炭化春灰

承昭脸上闪过一线凄凄,松开手道:“罢了,你去吧。”

因为下巴疼,我不禁用手轻轻捏着。承昭看见,不顾我的推搡,又捏住我下巴道:“弄疼你了?我原下手没轻重,你也不说。”他满眼满眼的心疼,看得我心都酥了。

棠璃的声音穿透山壁,我忙推开承昭道:“我不要紧!只是长姐……”他神色一敛,迅速出声阻止道:“莫要再说!裴娴的事与我无关,以后若再提起,别怪我连你一起唾弃!”

我愕然看看他隐入假山山洞里,不一会,棠璃与锦心初蕊便从另一头走了出来,见我愣着,棠璃忙上来给我披上大红羽缎披风,笑说:“今晚好月色,怪不得小姐在这里看的怔住了。”

锦心送上小烘笼,我捂着手道:“怎么找到这边来了?”初蕊提着琉璃小角灯笑道:“还说呢,满府里都翻遍了,就差一这块地界了。”我微微笑道:“差不多时候我自己就回来了,难为你们这么冷还出来找。”

一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有风拂过,树影斑驳,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正厅一溜房檐的轮廓。顺着小路下来,便见到春夏秋冬四熙站在正厅门口,正准备焚香果品,院子正中一抬饕餮青铜大鼎,庄严肃穆。

父亲见我来了,笑着说:“这下齐全了,快来快来。”我过去依次坐下,长姐正在饮茶,我趁众人不备,偏着头悄声道:“我适才在假山遇见表哥了。”长姐手一抖,我赶紧扶住她的皓腕,长姐低低道:“他这个时候过来与礼不合,大年夜的怎能不在自己府上?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你可问过了?”

我拿起茶盏,作势欲饮道:“他似乎是喝醉了。”长姐忙道:“要不要紧?”关心之情漾然脸上,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敷衍一句没有便扭过头喝茶,心里却打起了算盘:无论承昭对我是真情或是假意,他似乎是绝对不会自愿接受长姐的,照他的说法,那日醉酒乱性是长姐故意下套,他那样倨傲自负的男人,怎么可能低下头来屈服?既然如此,我又拿什么去说服他?

长姐碰一碰我道:“妹妹想什么?”我斟酌道:“长姐,妹妹无能,他还是不肯……”长姐好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愣了一愣,淡淡笑道:“妹妹无须为此自责,我早也知道,他终究是不肯的。”

见她故作镇定,面庞却微微发颤,我知道这次是让她绝了望,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子时午刻,父亲祭拜了天地,便回首道:“我可是要去歇下了,你们顽顽也便歇息吧,天明事情还多呢,别贪玩误了事。”我们都一一应了,他便在二娘的搀扶下走了。三娘吩咐下人别忘了关门关窗,不许再清扫杂物,不许丢东西出门等等,也跟着去了。

媜儿伸了个懒腰道:“可算完了。”合欢忙提醒道:“小姐,可不敢说这个字,犯忌讳的!”媜儿不以为意,长姐起身笑道:“你们慢慢坐吧,我可是要回去睡了。”我见她强颜欢笑,心中像针刺一般难受,虽然很想劝慰二哥,却又着实担心长姐,便说:“姐姐且慢,妹妹与你一同回去。”她也不推拒,只淡淡颔首表示同意。

室外冷风瑟瑟,虽然抱着烘笼,长姐还是缩成了一团,我解下披风给她罩上,她推辞着,自嘲道:“我这样的人冻病了岂不更好。”,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心里气恼,我岂能不知道?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姐姐身体康健,我们才能再想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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