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雁上下打量一眼二人,见二人无恙,自然明白所谓的麻烦没能将李虎丘他们如何。她回身给李虎丘引荐跟她同来的两名年轻人,道:“这是林伟,他叫曲刚,他们俩都是卫戍区某特种大队的排长。”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垂首道:“我家里人让他们来接我回燕京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和表情里都多了几分落寞和无奈。李虎丘闻听不禁一怔。
自从跟萧落雁走到一起,李虎丘还从未想过萧落雁家人对他们俩的事情是个什么态度。现在看,这件事恐怕要好事多磨了。只听萧落雁接着说道:“等会儿送你们回申城,我就要跟他们两个直飞燕京了。”
“怎么这么着急?不走不行吗?”一向喜爱萧落雁的燕明前一听这个消息不禁忘了自家的事儿,忙着急问道。
萧落雁摇摇头,道:“其实他们两个两天前就找到我了,我担心他有事,又贪图再见一面,这才拖到今天,这就已经很为难他们俩了。”
李虎丘一把拉住她的手,虽未开口,但却似有千言万语随着手心的温度流淌进萧落雁心中。她用颤抖的声音决绝的说道:“别留我,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因为我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相信我,真把他们惹急了,我家里那些叔叔姑姑们可要比你现在面对的麻烦厉害多了。”
想不到期待已久的一次重逢居然要变成一次分手,其实李虎丘早就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但是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如果他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回到燕京,住进那个煌煌堂堂的温室里成为红三代中的一员,那他和萧落雁之间的问题相信会很容易解决,可问题是现在的李虎丘只想做江湖浪子李虎丘,雏鹰早已长出健翅翱翔到天空,那自由的滋味岂是可以轻易丢弃的?
“相信我,等着我,这辈子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不会放弃跟你在一起。”启德机场,李虎丘手执萧落雁的小手,温声说道。
机场外,张永刚正悄悄地观察着那边的情形,恨声对同车的王明昆说道:“昆少,就是这个叫李虎丘的小子坏了咱们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小子跟燕家是什么关系,莫名其妙的多管闲事,偏偏他的出身来历还很不简单,高佬鬼他们一开始因为我的命令,一时大意没敢对他下死手,结果反而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嗯!”王明昆点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我配合你,一句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要你能拿到巴陵珠。”张永刚道:“听高佬鬼说这小子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不是一般杀手能对付的,我打算请我大哥出手对付他。”
王明昆闻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大哥?九二年随太宗南下的那个?你能请的动他?”
“不错,就是他!”
第138章 念慈何遥遥,咫尺若天涯
阳光带走了飞机,李虎丘眯着眼看向天空,神思却早已随萧落雁飞到了云天外。仿佛眼前景观忽然一变,已换成了远东塞北的林海雪原。只见天地苍茫,在茫茫雪原中,萧落雁一身素白羽绒,脚上却蹬着双俏皮的粉红雪地鞋,脸儿被寒风吹的红通通的,棉帽子鬓角处有几缕秀发露出,被汗水沁湿后散发着热气。她站在阳光下,雪地里,忽然一笑,百花盛开,雪原化作绿洲,温暖了那个季节,也温暖了李虎丘的心。我一定会去把你找回来的!李虎丘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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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宝这个人用李虎丘的话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蛋,他这辈子活的糊里糊涂,却又精彩纷呈。他当过野人,拿手好戏是生吃活蛇,跟少林和尚学艺,给太宗做过保镖,跟红色大小姐陈霓虹玩一夜情,与天下第一大宗师董兆丰争了半辈子名。
这位爷糊涂却绝不愚鲁,在追杀李虎丘这件事上,他做出了最正确的权衡,不杀李虎丘,张家骂他白眼狼,让他无法继续在燕京立足。假如当日他杀了李虎丘,那后果岂是他一介武夫能承担的?匹夫一怒,呲牙咧嘴,瞠目执刀,血溅五步。似李厚生这等杀伐决断又手握重权,一言便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人物一怒将会怎样?别人不知道,久在首长身边的张永宝岂能不清楚。所以他选择了放过瞅着还顺眼的李虎丘。
“什么?你想让我替你杀了李虎丘?”
羊城,白云山青树岭上,张永宝霍然回身,微闭的双眸忽然睁开,放出两道神光照定张永刚,沉声问道。“你忘了我告诉你的事情了?”
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弟,如果不是张永刚知道眼前这如魔如神的男人绝不会伤害他,只凭圆满大宗师瞬间释放的气势便足以将他吓得惊慌失措口不能言。饶是如此,他也被吓得下意识退了一步,喏喏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连大哥你都对他这么忌惮?”
张永宝眼睛一睁又阖,长吁一口气,答非所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傻老大的吗?”
张永刚闻听又是一惊,忙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呢,那时候我年少无知,现在才明白,真到了关键时刻,只有亲兄弟才是最可靠的,这件事我已经在我的东家那里夸下海口,大哥要是不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要失业了,大哥你是半仙之体,这辈子已不打算生儿育女,咱们老张家可就指望我那三个儿子传宗接代了,我如果失业了,那三个孩子可怎么办?都在上学呢,还有咱爹,八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每个月的汤药费就得上万块,你也知道港岛那边消费那么高,家里头全指着我呢……”
张永刚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张永宝却似睡着了一般,站在那里如泥塑金刚,巍然不动。
半晌,张永刚呱噪声越来越小,终于闭口不言了,张永宝如古井般的面容忽然泛起微澜,绽出一丝微笑,“你说那小子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可以近距离躲避子弹,还能发出比子弹威力更大的飞刀?”
张永刚愣了瞬间便恍然大悟,忙点头称是,正打算添油加醋再形容一番李虎丘是如何了得的,却见张永宝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腹稿。他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我让这小子消失三天,其他事你们老板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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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宝答应出山时,李虎丘正坐在飞机上,甬城在望,下一刻就要跟母亲相会了。亲情重聚的情怀略冲淡了李虎丘送别萧落雁的离愁。
飞机上有一家三口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处,那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大约十八九岁的儿子。空中小姐送来的食物,中年夫妇忙起身接过来,一件件摆到儿子面前,那位保养的很好的中年母亲更是亲手把一个橙子切成四瓣儿,一瓣儿一瓣儿的拔掉皮,喂给儿子吃。这少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状态虽然不足取,但他们一家三口这般其乐融融的情形却让李虎丘艳羡不已。他不觉又想到了远在燕京的李援朝。
一旁坐着的妮娜似乎看出来被她视作唯一可信任的大哥哥有心事,不禁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你在想什么?是妈妈吗?”李虎丘点点头,歪头反问她:“你呢?你想不想你妈妈?”妮娜露出失落之意,摇摇头道:“我没有妈妈,只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爸爸的爸爸。”李虎丘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谁都有妈妈,以前我也曾以为自己没爹没娘,是天生地养的孤儿,那时候我无法理解他们生了我又为何抛弃我,现在我却已能够理解他们,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没有哪个父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所以,妮娜不要怨恨他们了,我看得出,你爸爸其实是关心你的。”妮娜睁着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听的很认真,但她的中文水平有限,并没有听明白李虎丘讲什么,只是觉得李虎丘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很好看,似乎是气质里少了些老成的味道,多了些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情感波动。
李虎丘的目光引起了那一家三口的注意,那位中年女人冲他微微一笑,“小伙子,你在港岛做什么呢?”不等李虎丘回答,又说道:“这是我儿子,看样子,你们两个差不多大,他在港岛大学读一年级,你也在那边上学吗?”言语之间,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李虎丘微笑答道:“不是,我已经工作了,这次是出差路过那里。”女人点点头,又问道:“家是甬城的?”
“嗯,我母亲在甬城定居。”李虎丘礼貌的回答道。女人闻听,微微一怔,大约是因为李虎丘只说母亲在甬城定居,她露出善意的微笑,没再说什么。转而对自己的儿子说道:“看看人家,跟你一样大的年纪,已经独立工作,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早点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呀,不要下次我和你爸爸再去看你时,先给你洗一大堆衣服。”口气虽然是在教训儿子,但表情里依旧透着自豪之意。
这个情形并不鲜见,很多华夏家长动不动就说:“我家这个兔崽子,笨得要死!”他自己怎么骂都可以,可你这个局外人要是赞成一句:“对的,你那个小孩是不大聪明哦。”——搞不好人家全家都要跟你翻脸。对于李虎丘而言,这样的情形却绝不多见,他成长的世界里,温情太少,义气,血汗,仇恨,快意恩仇才是江湖的主旋律。
李虎丘静静的看着他们,这就是家庭的乐趣吗?我的母亲会不会也这样看着我?她也会以我为骄傲吗?恐怕不会。想到这,李虎丘不免有点低落,他轻轻捅了坐在前排的燕明前一下,悄声问道:“小姨,我妈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的工作?”燕明前闻听,微微一愣,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工作?”随即恍然大悟道:“那当然喽,我那位老姐堪称是道德洁癖者,她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中人?开什么玩笑!这句话是她亲口说过的,呵呵。”
李虎丘闻听,心下不禁更加忐忑。他是叱咤风云的华夏贼王,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不仅贼技天下无双,还在古玩鉴定方面堪称大行家,江湖需要贼王,这个世界需要英雄,但作为母亲,她只需要一个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的儿子。李虎丘手不自觉的攥紧,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就算是上次去见李援朝,也远不如这次这般着紧。
飞机缓缓降落,李虎丘一行三人走出接机大厅,接机的人群正迎候在那里。李虎丘轻而易举的就从一双双期盼的眼眸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期盼。那淡雅,娴静的美丽女人,脸上含着温暖的微笑,眼含热泪和期盼正望着他。
第139章 亲情团圆日,是非再起时
李虎丘曾经以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自己会忍不住扑到她怀中,然后抱头痛哭一番,讲述这些年独自成长的艰辛,讲述自己对她的慕濡。但其实,这一刻,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她热泪盈眶,看着她露出一时惭愧,一时激动,一时忧惧,纠结莫名的表情。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李虎丘的眼睛里有滚热的感觉在流转,这次,他没有似过往一般把这感觉瞪回去,而是放任它流过他的脸颊,流进他的口中。她用踉跄的步伐跑到他面前,那个离开时还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孩已成长为眼前树桩桩的大小伙子,一个有担当,在某个领域里被称为王者的男子汉,没有父母的照拂,他一样长大成人,他需要我吗?他会接受我吗?他不会记恨我吗?那起伏的胸膛里藏着那颗被歉疚折磨了十八年的心,那心中不停闪过一个个问题,走到儿子近前,她犹豫着减慢了脚步,她害怕他不接受她。她终于还是走到他面前,缓缓的低下身子,那样子竟似要跪在他面前。
“虎,我的小老虎,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是没办法呀,你,能,能原谅妈妈吗?呜呜呜……”随着一声哽咽的忏悔,她泣不成声。李虎丘如遭雷击,片刻间恢复知觉,内心里仿佛觉得很委屈。委屈?这个词遥远的让他几乎忘记了世上有过这个词,一个孤儿,吃点亏,受点伤,生活的坎坷些,天经地义,算什么委屈?李虎丘早习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生存方式。委屈这么奢侈的感觉他只记得在燕子姐还活着那会儿嗔他怪他时才有过,只是那甜美的记忆距今已太久。如果不是在内心中已对母爱有所期待,又怎么会因为这十八年无父无母的生活感到委屈?
李虎丘想说我其实早已原谅了您,他还想痛痛快快的叫一声妈妈,可话到嘴边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妈,别哭了,这些年您受苦了,我们回家。”
“妈不苦,妈想你,多难受都是罪有应得,再苦也不觉得苦,苦的是你啊,孩子,那么小的人长到这么大,没有爸爸妈妈的照顾,得吃多少苦啊。”燕雨前嘴唇哆嗦,简单的一句话,因为哽咽顿了许多次才说完,泪水不住的流下,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泣不成声,却仍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人家的孩……孩子,上……上学,时,你却……却在,为……为生存奔波,被……被人欺负了,也……也没有,没有爸……爸爸妈妈保护你,你走错了路,做……做错了事,也没人告诉你什……什么才是正确的,所有的一切全是妈妈的错……”
燕雨前心神震荡下已经站立不稳,李虎丘轻轻扶着她,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轻声劝慰道:“妈,我活的挺好的,没您想像的那么苦,要说苦,您一个女人家忍受这么多年自责的煎熬,还要支撑起这么大一摊事业,还要在人前扮坚强,那才是真的苦。”他轻轻为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又道:“您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儿的吗?走,咱们不哭了,回家。”
燕雨前扬起脸,看着儿子眼中的水光和脸上温暖的微笑,悠忽间才想起,面前少年除了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外,还是一个走遍大江南北,在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贼王。十八年光阴,这个孩子已经成为独立撑起一片天的昂藏伟男儿。她一边用手去擦脸上止不住的泪水,一边点头,哽咽着说:“好,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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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三月的一天,燕雨前和李虎丘母子相认三日后,甬城,阿育王寺。早在多年前,燕雨前就曾在此许下心愿,只需佛祖保佑她儿子平平安安,她便心甘情愿出资支持寺庙刊印经书百万本。如果佛祖保佑,有朝一日她能跟儿子母子相认合家团圆,她除了拿钱资助寺庙刊印经书外,还要一步一拜上山,为寺院内所有佛像重塑金身,从今后持斋戒杀,终身礼佛。
山门前,燕雨前神情庄严,虔诚的一步一拜往庙中前行。李虎丘和燕明前默默跟在她身后。尽管李虎丘心知肚明,自己母子不管是分开还是团圆都跟庙里那尊泥塑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仍然默默支持了母亲的举动,特意陪她到此还愿。
山门口往上走是长长的阶梯,燕雨前走到阶梯前,没有丝毫犹豫,照旧一步一拜的往上走。行至一半时,忽见身后一直紧紧跟随的儿子身形一闪,已拦在她身前。她抬起头,却见儿子对面站定一条大汉,豹眼虬髯,雄壮异常气宇不凡。
“随我走一趟。”大汉说完这句话后再不多言,转身边走。
李虎丘微微停顿一下,轻声对燕雨前姐妹道了声:“不必担心,是我一个朋友,您还了愿,就早早回家吧,我这边完事以后就回家。”说罢,便随着那大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