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崔衍虽不知当日详细经过,但后来崔母伤重归家,对外说辞是不慎跌倒,在床上躺了月余终是伤重不治,撒手人寰。他千里迢迢回家奔丧,却又得知了小妹竟入宫为妃的消息。崔衍素有神童之名,头脑是何等聪慧,略一思忖便推测出来龙去脉,此事绝对与新帝脱不了干系。
可恨崔家世代为忠,到最后却效忠了这样的帝王,落得这般家破人亡的结局!
崔衍还是懊悔:“如果当年我……”
崔晚晚在他面前从不提自己如何与元启相处,他也只能从外人口中探知一二,什么独爱专宠、骄奢淫逸、夜夜笙歌……多数不是什么好话。
想来深宫生活也是诸多苦楚的。
“阿兄,别说那些扫兴的事了。”崔晚晚打断他,不想他再沉湎愧疚,转而道,“今日之事你都知晓了吧,咱们这位新陛下可真是敢作敢为呢。”
崔衍点头:“我一早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为何?”崔晚晚好奇,“你从前便对他颇多夸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拓跋泰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智勇双全、用兵如神这些,看他如何率军击退匈奴便知道了。但难能可贵的是,三方联军起义,唯有他的人马途经各座城池,不烧不抢不扰民。”崔衍啜了一口茶,“足以证明他所谋之物,远不是高官厚禄这么简单。拢聚民心且爱惜名声,这是历代明君才会做的事。”
“如此看来,他的谋划可能早在你我之前。”崔晚晚点头赞同,随即哀叹一声,“阿兄,我怎么觉得咱们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崔家祖训世代忠君,但到我这里,需得加上几个字。”崔衍一字字道,“只、忠、明、君。”
也只有崔衍这般恃才傲物的人,敢这么大逆不道,说出不事昏君的话来,甚至隐约还透露出要改天换地的意思。
“那阿兄觉得,拓跋泰会是明君吗?”
崔衍摇头,轻笑道:“坐得稳皇位再说吧,如今他好比从狼窝里抢了肉的猎人,身旁都是虎视眈眈的恶狼,正眼红得不行呢。”
江肃万万没有想到,他螳螂捕蝉,拓跋泰黄雀在后,自己竟是养了条白眼狼在跟前,到头来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太傅是天子之师,地位尊崇,但并无实权。拓跋泰此举明升暗贬,大典结束之后,加封太傅的圣旨就到了江肃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金银地契等赏赐。
江肃面无表情接了旨,关上门却大发雷霆,砸碎一屋器物。平复心绪后他招来心腹。
此人叫赵阔,正是之前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位谋士。赵阔四十余岁,身材精瘦其貌不扬,颧骨高高凸起,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
进屋见到满地狼藉,还不等江肃开口,赵阔率先伏地磕头请罪:“主公息怒!是我等不察,竟让那拓跋小儿钻了空子,还请主公恕罪!”
“先生请起。”江肃深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应当笼络人心,于是做出一副温和模样,虚扶一把,“我请先生来,是想商议应对之策。”
赵阔起身,毕恭毕敬道:“如今那拓跋小儿既已恢复安乐王后人的身份,又有遗诏玉玺在手,登基称帝占着‘名正言顺’四个字。”
“既然木已成舟,不妨让他先坐着皇位。”赵阔捋着胡子,眼神精明,“镇南王与房牧山两个心腹大患,拓跋小儿必不会放任自流,且看他如何与那二人斗法。主公趁此时机韬光养晦,待到他们几败俱伤……”
赵阔说着说着去看江肃脸色,只见他闭口不言,也不表态,便知道这是还没说到心坎上,于是眼珠一转,道:“但拓跋小儿这般算计主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在下有一计,可让他身败名裂。”
江肃这才开口:“说来听听。”
登基之后诸事繁琐,拓跋泰一方面要提防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发难,一方面又要处理朝中各项事宜,于是连着在正殿住了四五日,每天合眼不超过两个时辰。
待到大事理顺,这日入夜,他抽空摆驾摘星楼。
按照祖宗规矩,诞育子女的先帝嫔妃,可随子女前去封地养老,没有子女的,就打发去守皇陵,或者送至宗庙出家修行。
拓跋泰尚未下旨言明后宫一干人的去处,众嫔妃战战兢兢,生怕这位铁血手腕的新帝看她们不顺眼,要让诸女殉葬。
佛兰早已收拾妥当,日夜盼望可就是不见出宫的旨意下来,不禁疑问:“您说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晚晚闲来无事,竟然在画画。她伏在案头仔细描摹线条,头也不抬地说:“揣测君心可是死罪,我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难道她揣测君心的时候还少了?
佛兰哼道:“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崔晚晚收笔,笑道:“好啦,小老百姓快来点灯,瞧瞧我的画作。”
佛兰掌灯走近,只见她画了一副江山图,江河浩渺,群山层峦,犹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