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封神之战后,龙仙儿心力俱疲,长期以来作为冥皇显身,承受万鬼日夜控诉的精神侵袭,固是一大理由,在幕后策划并协助封神之战的顺利完成,更令她殚精竭虑,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这一仗结束之后,妖魔尽封,可以说是毕全功于一役,持续多年的百族大战,妖魔入侵的浩劫就此终结,对于这些年扛起抵挡妖魔大旗,一路血战至今的碎星团而言,更是扫尽阴霾,即将迎来晴朗天光的前夕,幸存者一个个昂首阔步,一面哀悼已亡的同志,一面身心放松,准备凯旋入帝都,接受封赏,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战争告终,碎星者的心情都彻底放松,开始畅想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了,但龙仙儿本就疲惫不堪的心却反而紧绷到极点。碎星团的剿灭计画,早在封神之战开始前就已经确定。
大概约莫从数年前,自己境界稳固,成为实打实的天阶战力开始,那个人就不断让自己提交计划书,制定大战结束,尽逐妖魔后,在帝都全歼失去价值的碎星团的方案,最开始是每半年要交一份,逐渐提升频率,后头发展到每个月要交个版本,根据情况变化更新,到了封神之战前夕,那个人简直是疯魔兼变态,不顾自己正在绞尽脑汁,反覆计算着封神之战每个细节,力求不出任何岔子,一场战役尽封妖魔,强逼自己一天之内交了三个版本出来。
天晓得那究竟是怎样的矛盾心情,自己一面仔细审视封神之战的计画,务求没有半点缺漏,不止要一举功成,不留后患,还要尽量减低伤亡,保住大家的命,争取让多一点人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迎接他们以血汗缔造的太平盛世;但另一面,又要同时制定计画,在帝都把他们全部消灭,一个不留,即将到来的盛世,从一开始就不曾给他们预留下位置……
一手救,一手杀,那救人到底有何意义?如果一开始的救人,只是为了让他们最后全死在自己手里,那救人的意义何在?
心中纠结,脑中念头冲突,在编整第三份材料的时候,龙仙儿头晕目眩,险些一口血喷在图纸上,最后把心一横,怒气冲冲来到那个人面前,把手边资料朝他脸上一扔。
“你其实根本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奔着我来的吧!”
龙仙儿怒道:“想磨消我的反抗意志,让我不能对你阳奉阴违,但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种时候?封神之战你难道不想赢吗?如果有没有我们,你都能赢,那何必要下来绕这么大圈,整得我们要死要活,你不如直接出手,把碎星团和妖魔一起杀了就算,再连我也干掉,就再没有人会麻烦你了!”
蓝衫文士静静看着怒极的龙仙儿,对于这个从没有发生的稀罕情景,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一时间没有开口,沉默了半晌,才道:“或许妳说得没错,但阿山媳妇,如果真由我亲自出手搞定这一切,我可以保证,妳必会后悔,那可不是解脱的开始,而是真正的噩梦降临,和妳刚才说的那个结局相比……嘿,阅历限制了妳的想像啊!”
一边说着,他缓缓起身,稍事整理,拉上裤子,系回腰带,走了出来。
“而我之所以这么作,确实有一半是为了妳,但可不是妳想的那样啊……妳难得不觉得……每当妳作出行动,指定计划,试图让这些罪人得到报应后,耳边的怨灵哭号就减轻了吗?要摆脱亡魂对妳无止无尽的骚扰,这可是最好的良药!妳一日内连出三份计画书,很累吧?但那些怨魂的声音,还在吗?没有了它们在妳耳边吵个不停,是不是觉得很轻松?很舒服?妳其实也更喜欢这感觉吧?”
一个又一个的问句,勾动龙仙儿心内藏得最深的恐惧,她要死死咬住牙关,才能不把那声“是”说出去,更又一次感到无比气馁,自己数年来一直隐瞒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原来根本就没能瞒过他!
冥皇权柄招致的怨魂哭诉,非是无解,也不是无因而来,绝大部分都是碎星团一路走来,造下的杀戮,欠下的血债,所以只要放弃心中坚持,服膺自己的“天命”,就会有所减缓,甚至彻底消失,这一点自己早已发现,却从不敢诉诸于口,生怕因此削弱了本身意志,贪图这份唾手可得的解脱、轻松,放弃一路走来的坚持,就此屈从了那个人,遂他所愿,心安理得地加害那些同样有冤的“罪人”。
可……那个人竟然一早就知道!他这几年来,都是一路在笑看自己的痛苦与挣扎……
龙仙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对权柄带来的天命”的质疑,更导致力量在体内骚动,耳边仿佛又出现怨魂狂笑,但最终,那个人的声音压过所有冤魂。
“别这么轻易泄气啊,那么容易就屈服,才不是妳!大可以再多做些挣扎的,反正我还有时间、有底牌,就再陪妳玩一阵吧!”
蓝衫男子笑道:“老瞎子和无双妳就别打主意了,我另有他用,剩下的资源随你调配,先好好把企划案作完吧……哦,对了,其实我还挺喜欢妳这副样子的,至少,妳有种跑到我面前来吼,来质问发泄,不像那小子一样只敢当鸵鸟,什么都藏心里想阴的,还把头埋沙里,以为这样我看不到……或者,他是安慰自己这样我就看不到……哈,加油吧!”
……这个人……他到底在说什么?
入耳的话语,让龙仙儿不由地一阵寒颤,莫名感到不祥……
不久之后,封神之战爆发,碎星团与人族联军大破妖魔,彻底终结持续数载的浩劫,给百族大战画下句号,看似辉煌无比,实则却是一场惨胜,明明新时代即将开启,龙仙儿却满心不安,深知最终的时刻将要到来。
为了这一天,自己从数年前就开始和那个人斗智斗勇,交出的那么多份企画书,每一份都是朝着一夜之间围杀全部碎星者去的,还必须都有确实可行性,才能让那个人满意,不能随便乱写,但自己又是那么希望能尽可能保住人下来,哪怕只是一部分,所以,在每份计画里面,还要拚命暗藏着不易察觉的一线生机。
自己不知道那个人有否察觉,只能默默尽着自己的努力,但这些年里应他要求,前前后后交出的几十份计画书,每一份都必须完全不同,彻底推倒以前的做法,累计下来,碎星团都已经被灭上几十次,次次死法不同,自己也无法估计那个人最终会采用哪套版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被以什么形式,什么角色安插入计画里……
可恨的就是,计划执行者的指挥权也全部在他手里,以他的掌控能力,完全可以跳过自己和李昀峰,以自己两人的名义,调动下属,甚至那些外围盟友,也全都是由他调遣安排,在这关键时刻,亲手制定整个计画的自己,却根本是两眼一抹黑。
……如果能弄清楚他最终选择的计画,或许还可以先下手为强,扳回一城!
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但随即,自己想起了那一天他曾说过的话,跟着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想先下手为强的,不会只有我……我们吧?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自己冲冲忙忙中止了正在进行的活动,赶回帝都,沿途就听到消息,四大武神中的韦士笔已经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