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被这汉子一席话弄得如同在五里雾中,笑道:“罢了,你快些说来,这里也不是因言获罪的地方。”
那汉子见陈允许诺不会加罪他们,便了出来,原来这几人原先都是吕方军中老卒,后来到了丹阳后,吕方便把军中老弱淘汰到各个村庄,一来让军中士卒知道有个退路,稳定军心,二来也可以加强各村的武备训练,同时加强对于各村的控制。他们和王佛儿手下一名亲兵是好友,那为首的村中收割庄稼时,正好有一头野猪冲到田中糟蹋庄稼,结果被那汉子带了村中的青壮汉子打死了,便请了旁边几个村子的三老还有那亲兵一起打牙祭。几人就着烤制的野猪内脏,沽来些许浊酒,痛饮起来。待众人喝到六七分酒意,那亲兵便说起随同王佛儿去润州时安仁义那里的园林风光,美婢仆役,胡姬歌舞,把那几个昔日袍泽听的两眼发红,纷纷嚷道不信,那安仁义算是杨行密手下前三的大将,四品的高官,又怎么会如此款待王将军,再说你一个亲兵能在门外喝口剩酒就不错了,哪里能看到这样的风光,定然瞎编来骗我等的。那亲兵也不争辩,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掷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撞击声。那几名三老对视了一眼,一人将那布袋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那布袋中装的不是铜钱,竟是银饼子,足有六七个,加起来只怕不下二十余两,借着火光看过去,那银饼成色颇好,定然是官府为进献朝廷而打制而成的,寻常市面上哪里看得到这么大成色这么好的银锭。看到昔日同袍又是惊讶又是艳羡的目光,那亲兵半醉着笑道:“这些都是安使君赏给我们的,同去的四人个个都有份。你们想想,安使君是什么身份,若不是看上我家头领,又哪里会如此重赏我等,我家将军去时,安使君亲自出门降阶相迎,饮宴之时,还让自己的爱姬为王将军起舞,据说还要把那胡姬赏给王将军做妾,这是何等的荣宠,我看过不了几日这丹阳县,还有莫邪都的指挥使都要让我家头领做了,那时候我也弄个牙将,虞侯什么的做做。”说到这里,那亲兵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他几人不禁面面相觑,这吕方虽然被调任到湖州当刺史,可是他正妻家小还留在那刘繇城中,留在丹阳的莫邪左都数千士卒能够分到的田宅也是亏得吕方尽灭豪右和寺院才有的,他们自己在村中的地位和利益也是和吕方分不开的,所以,虽然现在丹阳县名义上的最高主官是王佛儿,可是谁都知道,丹阳的最高主人是吕方。而这个亲兵口中所言如果是实,那能代表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王佛儿已经背叛了吕方,莫邪都这个军事集团已经出现了裂缝,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很有可能失去眼前的一切。这几人对视了一眼,从同伴的眼里都看出厌倦和决心。
“牙将、虞侯,莫不是你失心疯了吧,我们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谁知道这银子是不是你从哪里偷抢来的,莫非你就站在堂下,亲眼看到安使君将那胡姬赠给王将军,我看那时候你最多在外面有杯残酒喝喝就不错了。”为首的一人心知这是事关重大,若是不搞明白了,犯了个诬告之罪,斩首是肯定的了,说不定还要牵连家中妻小,便小心出言试探,定要摸得实情才行。其余几人和他相交多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嚷了起来。
那亲兵被同伴嘲笑,脸色立刻憋得通红,大声驳斥道:“我是没亲眼看到那情景,可这是安使君幕府中的苏掌书亲口对我说的,这些银子也是他亲自给我的,那等高官,莫非还会骗我这等小人物不成?你们这下可服了吧?”
这一席话一下子便如同一盆凉水了下来,场内顿时静了下来。见到同伴们哑口无言,那亲兵得意的在锅中架了块猪骨头,放到口中咀嚼起来,还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们这几个贼厮鸟,还不信大爷我的话,等到了我家头领当上了这一县之主,定要给你们好看。”
那几人见已经打听到了确实消息,便纷纷拱手道歉,敬酒赔罪。那亲兵本不过是个器小易盈的小人,几杯酒下了肚子便将方才所说的话全忘到爪哇国去了,加上那几人着意敬酒,将他喝的醉倒方才罢休。
那为首的细细将事情经过说的明白,便惴惴不安的看着上首端坐着的陈允,陈允沉吟了半响,问道:“那亲兵现在何处?”
为首的那人赶紧答道:“王将军治军甚严,那夜他告假出来,第二天清晨便赶回营中去了,上官若是不信,属下愿与之对质。”
“罢了,你们几人便回去吧,回去后便如平时一般,不得走漏了风声。”
“诺。”那几人见陈允这般便让他们回去,不禁觉得有些失望,又有几分轻松,拜了两拜,便欲起身离去,却听到陈允道:“你这次出首有功,本来是要赏赐你们的,可若给了财帛,只怕你们回村后走漏了风声,反而误了大事,便将那赏赐先寄存在我这里了,待到事情了了,你们每人再到军府中领青绢五匹便是。”
那几人听了大喜,一面感激赏赐财物,心中更是叹服陈允处事细致,事事都考虑在前面,自己到这里出首实在是有先见之明,纷纷拜谢而去。
待到这几人离开后,陈允起身走到堂下,吩咐侍从道:“你快去牵头走骡来,我要去王镇将那里商量。”他本是个处事极为细致之人,并不会为了那几人的一面之词便相信王佛儿有谋反之意,毕竟王佛儿的为人端方厚重,以前是担当吕方的亲兵队长,贴身护卫,是极其信重的人。而且根据莫邪都的律令,没有出征时,将领若无折冲府的信府,根本无法调动士卒,他能调动的不过是身边的不到百人的亲兵罢了,若王佛儿作乱,只怕连刘繇城都攻不下,毕竟吕淑娴以军法治家,精于射艺的家仆就不下百人。他这次去就是为了当面询问王佛儿,他自信以自己的本事,定能看出事情真假,若是王佛儿真的有了二心,凭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反掌便能将其拿下,只要首恶被擒,其余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否则事情闹大了,反而给了其他有心人可趁之机。
陈允有了定计,也不带随从,便提了一支铁如意,上了走骡,孤身一人前往王佛儿的官邸去了,那丹阳县城本来就不大,两处相距不过一里的路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王佛儿的官邸门口,却听到守门的吏士回答:“王将军一大早就带着五十名亲兵前往屯田客的农庄去了,还要去矿上,听说那边的罪奴们又有骚动,将军要去弹压一番,事成之后才会回来,也不知要几天。”
陈允听了后不禁有些失望,只得转身回去,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的确王佛儿手中没有多少士卒,可那些屯田客、矿奴不是人吗?本来他们大半原先就是丹阳的豪右,作乱失败后被吕方贬为田客,矿奴,只要王佛儿说要讨伐吕方,他们恐怕大半都是跟随,至于军器,矿上有的是铁器,稍加改制即可,一下子就有了千余人。莫不是那王佛儿是要去哪里释放那些罪奴,用他们来作乱吧。”
想到这里,虽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甚凉,陈允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越想越是害怕,那王佛儿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从润州一回到丹阳便去那里,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想到这里,陈允赶紧踢了两下骡子,赶回官邸,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赶快召集府兵,将叛乱掐死在萌芽状态,不给安仁义有动手的借口,陈允可以肯定,安仁义现在肯定已经动员了军队,就等着丹阳乱起,他就有借口插手其中,到时候就能以治理不力的理由将其收为己有。可是自己虽然有召集府兵的权力,可在军中并没有职务,更没有威望,空口说王佛儿叛变,只有那几个三老做证,只怕到时候王佛儿几句话便能让士卒将自己捆起来交出去了,那岂不是适得其反,想到这里,陈允眉头紧皱,在堂上来回踱步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功高震主 第187章 行动1
第187章行动1
刘繇城中,吕淑娴正在院中,和手下侍女一边晒着太阳,一同缝制者衣衫,她虽然是吕家的嫡女,可吕家也不过是寻常土豪罢了,加上淮上战乱,比不得湖州三吴之地富庶,加上自从嫁给吕方后,便经常亲自动手为夫婿缝补衣衫,绝无大户人家小姐的骄纵之气。后来吕方虽然地位节节上升,吕淑娴却一直保持了那种刚健质朴的武人妻子的作风,成为吕方的贤内助,莫邪都军中吕家子弟部曲也有数百人,可以说这份莫邪都的家业,也有吕淑娴的一份。
一群女人手上一边忙着,一边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情。众人虽然还不知道吕方在安吉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的消息,可也都看得出吕淑娴眉间的忧虑表情。坐在吕淑娴身边的是一个圆脸妇人,名叫刘雯,乃是吕雄的妻子,和吕淑娴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可以说是手帕交了,看到吕淑娴脸上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打趣道:“淑娴姐,你怎的这么心不在焉,莫不是刺史不在身边,想念的紧。”
吕淑娴正暗中担心丈夫的伤势,一想到这些天来都没有消息过来,莫不是伤势反复还是战事出了问题,却突然被女伴的话语打断了,赶紧掩饰的强笑了笑,答道:“妹子说哪里话,吕雄不也是在安吉,莫非你就不想了。”
那刘雯的性格颇为泼辣,笑道:“想自然是想的,说来奇怪,那贼汉子在家中时又是喝酒又是骂人,那时恨不得他出去了再也不回来,可离得久了又觉得一个人渗的慌。”
旁边的一名妇人听了刘雯的话,红着脸啐道:“你这死女子,还不闭口,怎的这么不知羞。”说罢便要伸手来掩刘雯的嘴。
那刘雯一面伸手抵挡,一面笑着说:“这里都是相熟的姐妹们,又怕甚麽,那些男人们出征了肯定到处打野食,现在也不知道搂着哪里的野婆娘,说不定出征回来还带一个回来,这世上怎的好不公平,我刘雯下世也要做男人,省得受这些苦楚。”
刘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偷眼看了吕淑娴的脸色,果然有些阴沉了起来,不禁暗骂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吕方上次下江南不是带了个千娇百媚的沈丽娘回来吗?这次还带着那狐媚子一同去了宣州,自己提这些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给自己好友找不痛快吗?赶紧挪到吕淑娴身边,想要开口宽慰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