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连章去的急,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要走,薛家那个哪里作过官儿,一向领着闲职,里头关窍半点不通,这当官也得拜山头,到得一地有一地的风俗,江州自来是鱼米富贵乡,那些个造着蚕丝茶叶发财的乡绅大户成百成千,官老爷到了地方,除了他们来拜会他,上官也得办宴请这些人宴饮,两边有了通好的意向,这事儿才能办得下去。
江州是颜连章老祖宗的本家,置得许多桑园田地,他也算是半个本地人,此时回去,可不比薛家那个更多一份亲近,便是那些个托人办事的,说是同乡也得互看一面。
他急着要走,纪氏这里一样样吩咐下去,在他走之前把各样东西都预备齐了,还问他是住官衙门呢,还是住私宅。
“两处宅子都有人看着,先送了信去叫理出来就是了,老爷看看住哪一处。”纪氏捡点一回颜连章要带的衣裳鞋袜,把自春到冬的衣裳都备下了,除了衣裳要紧的是官服补子,一样样收罗在箱子里,贴上条儿,俱都交给了高平娘子。
颜连章一早就想好了:“我寻常住在衙中,也不必备什么大宅,只两边都理出来,靠临河街的那套,我住着。”临河街的那间屋子只有三进,算是个小院儿,纪氏还不解其意,颜连章便道:“那靠着平江坊的,也一并理出来,我叫了高安先去,这一间给薛家住着。”
纪氏一怔:“给薛家住?”那间宅子颇为精巧,又在平江坊里,一向不曾租于人住,到是临河街住的都是来往作官的人家,并不久住,只赁了房子住上三年。
颜连章点一点头:“就这么安排,他如今是上官了,作好作歹还不是他一句话,如今那一位正得宠,能忍些便忍些罢了。”
纪氏垂下眼去,当面坐着也说这些个虚话,官儿是作大了,却半句真言也无了,伸手给颜连章倒一杯茶,往他身前一推:“老爷是办实事的,那家子不过是花木瓜,外头光鲜罢了,真要用人,上边那位还不得把事儿交给老爷。”
事儿是他办,功劳却是薛平望来领,颜连章这才忿懑,他点一点头,端起茶来吹了一口:“不急,总有三年呢,你把这头的事料理了,就赶紧过来。”
纪氏嘴角含笑:“我也急呢,可这些事又是急不得的,苏姨娘虽没当过事儿,总有高平几个帮手料理。”她说着又说些明潼要在郑家庙见的事,拜过祖宗告过家庙,就算是正经的郑家媳妇了。
还有沣哥儿在外开院,明湘这头嫁单子该送过去了,还得去量房子打家具,一样样没个停的时候,颜连章先还有兴致听,再后来索性摆了手:“你办了就是。”半点儿也不操心了。
等到苏姨娘带了明漪坐车要走了,明漪却含着眼泪哭起来,她也出过门的,可她出门哪一回不是跟了明沅纪氏,苏姨娘带她坐车,那还是头一遭,明沅摸了她的头:“明漪先去,姐姐们过段日子就来了。”
明漪抽抽哒哒,看见颜连章在前头走,反身一趴,隔得车帘子一直盯住明沅沣哥儿,沣哥儿很是喜欢明漪,有了这个妹妹,也肯常去苏姨娘那里走动了,对这位姨娘他既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见着妹妹走了倒叹一口气。
苏姨娘抱了明漪不住哄她:“看看,姐姐送了什么来?”明漪叫她一逗伸头去看,见着匣子里头摆满了鲜灵灵的樱桃,她抹得一把眼泪,伸手拿了一颗出来,脸上还有泪,嘴里就嚼起樱桃来。
苏姨娘这才往后望去,哪里还能看得见,两女一子,也只眼前这个同她最亲近,苏姨娘叹息,小莲蓬却高兴:“姨娘总算过得些松快日子了。”
明沅说是说纪氏一年之后要去的,可总还有一年呢,便是苏姨娘虽则离了儿女,却还是心头一松,那宅里头好是好,可事事都要看了人眼色来办,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连着高兴也不能畅快了笑,已经有一个女儿养成了刻板规矩的样子,这一个能松些就松些。
张姨娘看着懂事的明洛心酸,苏姨娘看着明沅就更心酸了,这个女儿事事都想在前头,她自家的事半点儿不要苏姨娘操心不说,还能把弟弟妹妹的事一道安排了,她在外头庄上那几年,也不知道这么点子大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送走了颜连章,宅子里的日子还是得过,纪氏还更清闲下来,原来那些些拜帖送请,哪一日不是满满一拜匣的,他人一走,纵有走动也是女人家的事了,纪氏也不必再备各色礼品给他送人通路子,往罗汉榻上一坐,徐徐出得一口气儿。
比起记挂丈夫,纪氏更忧心的是女儿,听着她的口气只怕要大动,这些事儿不急于一时,头先把牌子竖起来了,才好动手收拾那些个不安份的,可女儿就是这个性子,明潼不开口,还有她身边的丫头,纪氏问明白那位杨家姑娘竟大剌剌的跑进了喜房,气得咬牙,这郑家还真不是规矩人家!
可女儿都已经嫁了,也得亏是嫁了,颜连章面上瞧不起薛平望,可他心里的打算不也跟薛家一样,送女儿进宫去,肚皮争气那就攀上了青云路,皇孙的外家,竖得这面旗,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圆了。
纪氏正自忧心明潼,那头程家的婆子过来送帖子,说请了颜家一家过门,设花宴吃酒,纪氏捏得帖子笑一笑,此时请还早了些,她知道这是程夫人修好的意思,都已经定下人了,便想着两边都办好看些,开口先是笑:“按理是该去的,可我那女儿才刚出门子,亲家头一回办宴,帖子前两
日就送出来了,倒负了美意。”
程家的婆子也是知事的,这头嫡出女儿办宴,怎么着也该去,回去禀给了程夫人,程夫人心里叹息却也无法可想:“那便罢了,端阳宴再请了人来罢。”
思慧听见叹一口气儿,拿眼儿去睨睨亲娘,把满肚子叹息又咽回去,半晌才开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