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自然没能跑掉,她人小腿短,身后还跟着那么多丫头婆子,没跑上两步,就叫个婆子一把抱起来,卷碧拎裙子在后边追,见明沅挣扎急声道:“手松着些,可别伤着六姑娘。”
那婆子腆了脸笑:“知道知道,不必姑娘吩咐。”说着把明沅抱给她,卷碧伸手接过来,明沅哭丧了脸趴在她肩上,撑起来摇摇头:“我不去!”
卷碧软声宽慰她:“只去一会子便好,试了衣裳就回去。”
睐姨娘叫明沅这跑,手上捏的帕子都差点儿绞烂了,扯着嘴角从前边过来,一张手:“我来抱。”说着刮了一眼卷碧:“别是你手底不干净,弄疼了她。”
明沅叫苦不迭,卷碧可是纪氏屋子里的大丫头,自个儿身边还有她的亲妹妹,睐姨娘张口得罪了她,以后倒霉的还不是她!所幸是卷碧,若是琼珠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卷碧也不接口,只道:“姐儿沉手的很,姨娘怕抱不动呢。”
“我肚子里出来的,几斤几两我不清楚!”睐姨娘伸手抱了明沅,明沅也不敢再挣扎,刚才那个婆子急急抱了她,春衫本就薄,如今胳膊就有些疼了。
她其实不是真想跑,起码得做个样子给纪氏看,原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还以为只要养在上房,只要她不理睐姨娘,两下里都能干净,哪里知道只要是睐姨娘跟沣哥儿的事,就能扯着她。
睐姨娘当丫头时也不过是撒扫的,成了姨娘更不必劳作,明沅吃的好自然长得多,她甫一接手,若不是卷碧拿手托着,明沅就要往下坠,她一把揪住了睐姨娘的衣领,这才稳住了。
睐姨娘刚才说了满话,不肯松手放开女儿,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扶着背,走一步是一喘,一条廊道不曾到底儿,她已是靠着栏杆歇气了。
“怎的长这许多,姑娘家吃的这样,往后可怎么办?”她一想便觉得纪氏不曾安好心,眼见着女儿脸颊肉乎乎,伸出来的手带着一排肉涡涡,嘴里嘟囔着,不敢嚷出来。
还是她身边的丫头葡萄见她实没力气了,伸手道:“叫我抱一抱六小姐吧,沾沾福气。”这么说着,伸手把明沅抱过去,这般才行到了落月阁。
纪氏把东府里头原来预备给姨娘的院子,捡最好的给了睐姨娘,落月阁两边开了门,拂开柳荫就是绿漆月洞门,进门迈三步下得台阶,种了两株粉桃花,此时已过了花季,枝上零星开着几朵晚桃。
正面就一排三间的屋子,门前两个大花圃,全种了福禄花,飞罩上边雕着喜上梅梢,两边垂了细竹帘子,竹帘上边还编着万字不断头的纹样。
里边三间屋,两边门扇嵌了四季如意花卉的彩色烧画屏,博古架子上头空荡荡不曾摆设,东屋靠着窗摆了一张山水屏画的梳背小凉床。
睐姨娘自个儿住了东屋,西屋是沣哥儿睡的,这时候他吃了奶正睡着,便把明沅抱到东屋里去。
里边除开丫头,竟还坐着个穿了锦衣的老妇,抱了销金头巾,鬓边贴了个金箔贴花儿,见着睐姨娘进来,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站起来迎两步,伸手就要掐明沅的脸:“这是咱们家外孙女儿罢。”
卷碧倒抽一口气,采菽赶紧扯扯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声响,只退过一步不叫她碰着明沅。
睐姨娘见两个丫头恭顺,越发得脸,把明沅往床上一放,扫了卷碧采菽一眼,指着廊下:“没眼力介的,往廊下等着去。”
卷碧还要说甚,采菽急急扯着她往外,明沅站起来就要跟着下床去,那个婆子一把拦了她,一张嘴唾沫都差点和喷到她脸上来:“姑娘还不识得,我是你娘的娘,得叫阿婆。”
葡萄麦穗儿儿只作没听见,放下食盒紧跟着步子往外边去,屋子里只留下明沅江婆子跟睐姨娘三人。
明沅怎么能肯,站起来甩手就要出去,这里一刻也呆不住,睐姨娘见她这模样,心头一酸,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她有一半儿倒是哭给亲娘看的,一面哭一面诉苦:“她哪里识得娘,早就叫教的眼里没我了。娘只说这是条好路,铺着金嵌着玉,如今呢?这可是我头生女儿,说抱就抱了去,我的苦,娘哪里知道。”
那个妇人见她哭,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凉床上,手上还抓着一把瓜子儿,明沅这才瞧见她吐了一地瓜子皮,衣襟上还沾了点心渣,手指在雕花床,花鸟围屏上点了一圈儿:“这还不是铺金嵌玉?叫你嫁到外头,能有这样的屋子住?”说着伸指头点点女儿:“白瞎你这么一付皮相,你还想着那个木匠?”
睐姨娘叫母亲说的一怔,原来只有三分哽咽,听得这一句,泪珠子立时滚落下来,到此时方是真哭了。
睐姨娘本家姓苏,原是侍候府里花木的,这差事有油水可捞,时常在主子眼皮底下转着,梳剪出花木盆景儿往房里一送,还能得着赏钱。
苏家原来就颇得过,可架不住一山望着一山高,进得院儿来满眼都是富贵锦绣,女儿叫收用了,可不正中下怀,便是纪氏不来问,这一家子也要吵出来,好讨个名份来。
明沅一个头两个大,想爬起来,叫江婆子一手按住了肩,把她按坐在凉床上,还抓一把巧果饴糖塞到她手里,咧了嘴巴哄她叫阿婆。
明沅怎么能肯,江婆子只当她小人家听不懂,冲着女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张口就来:“他们家里床板儿都没第二付,你真个嫁了他,叫你睡在土窝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