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顺嘴劝了二牛一回, 见他听了, 心里很是高兴。之后还不时惦记惦记, 也同毛哥说起, 又说从前二牛如何帮他, 笑道:“总算这回我也帮帮他了。他现在用心上课, 就算慢点儿, 学个一两年,自然也会些了。到时候说出去,力气又大, 又识文断字的,嘿,就是说媳妇也是个添彩的事儿……”
嗯, 又转到娶媳妇上了, 可惜说这话的时候小毛弟没在他跟前。
毛哥由着他说了几回,这日听他又说一遍, 才开口道:“你觉着这读书认字果然是个好事, 把道理也说给人听了, 这就可以了。千万别抱着他往后必定要如何如何的念头, 容易成仇。”
良子听不明白了:“好好的劝人向上呢, 怎么就成结仇的了,净胡说……”
毛哥道:“这可真不是胡说。本来是他过他的逍遥日子, 你捱你的苦,各不相干的。现在你觉着他那过法不太对, 把自己想通的道理告诉给他, 是你的仁义。这事情到了这里,都还算是好事。只是你若因为自觉已经告诉了他‘正道’,最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按着你说的走,心里难免觉着他不识好歹。
“或者更着急的,把他当个亲近人的,少不得又要再劝几回。你越是劝他,就越是希望他走你指给他的那条路,他这偏不走,你这火就会越来越大。等到劝个四五回还不成,这哥们也算当到头了……”
良子便道:“我又没骗他,读书认字的好处我自己已经尝到了,再看那些高班里如今找着差事的,若没有这点字在身上,他们能轮得上?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他做什么要我劝四五回都不肯学?你也太……”
毛哥就笑:“瞧瞧,我说的就是这个劲儿了。越觉着自己说的是对的,就越觉着对方没有道理不听从。等到发现人家果然没听自己的话,那心里的怨气恐怕就要生出来了。你只想想,若是他明后日来告诉你,他根本就没去上过课,也不打算去,你又当如何?”
良子憋了一下:“这,这他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是怎么的!他都这样了,见过鬼还不怕黑?不趁着现在年纪小,又恰好有现成机会,赶紧读书认字去,还想走老路?这么过一天算一天?不说这样能攒下什么,只说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啊!现在就少了许多活计了不是?!”
毛哥乐起来,咳嗽两声道:“我看也不用说别的了。我也劝你一句,这回要还是不行,你往后就别劝人家了。哥们还是哥们,各有各自合适走的路。当年他要是非要叫你练力气,好当大工,只怕你也不乐意吧?一个道理,个人先管个人的吧,别伤和气。”
良子回过神来:“嗐!都是你招的我,给我气得!根本就没有的事儿,叫我自己瞎想!得得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么着是挺生气的,他要真的不领我这情,下回我不管他还不成么?!就这么着吧!”
结果还真叫毛哥说着了,过了一阵子,良子从南城小铺子里出来,在城门口正好遇见了二牛和黑杠子几个。
他看二牛背着行李,心里就想起了毛哥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气不该气。
那边也看见他了,就过来打招呼说话。
良子头一句就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学堂里去了没?”
二牛道:“他们说府城里活计好找,来叫我们过去呢。”后面半句却像是没听见。
良子不甘心:“那你去了那边,可就没法儿上学了。”
二牛便道:“嗐,那个……去不去也就那么回事儿吧……白费工夫又不趁钱,还是赶紧找个正经差事要紧。”
良子觉着脑门一热,开口就想再说,忽然想起同毛哥的约定来,只好强咽了话头道:“嗯,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边几个从府城回来的,也走过来笑道:“怎么了?弄了个什么鬼东西把我们都挤兑得没活儿干了,这会儿又来问东问西装好心来了?嗤,可惜啊,老天有眼,人家这回用上双索了,你们那个破烂玩意儿人家不用了,怎么样?这滋味可好不好?”
良子嘴拙,加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家用上双索了,更没有他们的差事做了,这可有什么好得意高兴的。难道就为了毛哥的索子也用不上了?买不起的烧饼掉水里了,你该饿也还饿着,拍着巴掌笑是什么鬼……
二牛怕几个人起口角,便赶紧接着说读书的事儿:“我那天听你说了,第二天就去瞧了瞧。那东西可真是够费劲的,边上的小娃子都认识一多半,我倒不如他们了。这老脸搁不住,还是算了吧,我就不是那块料。”
方才说话的人听了两人言语不明就里,问边行黑杠子,黑杠子就掩着嘴说了几句。
这位便笑道:“嘿,幸好我们回来了,要不然你们还真叫人带上邪路去了!学堂?呸!就那么个破东西也配叫学堂!瞧瞧人家府城里正经的学堂什么样儿吧!连管监牢的粗人都能去给上课的地方,还叫人都学去,学什么去?没见识就这点不好,捧着个屎坷垃当金坷垃,还劝旁人都一块儿舔去呢!”
说完就举起手来,在半空里也不晓得朝着什么方向一通指点:“状元坊里多少穷鬼,他们还读的正经官学呢!再说如今那什么鬼学堂里出来的,我们村就有两个,在里头读了一年,现在去什么点心铺、匠作行当伙计了,家里闹得跟考上状元了似的,真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