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这会儿还挺讲究的货主们,等着瞧吧,也傲不了几天。到时候人家卸一船货两刻钟,还不用等专门的船位,他那里一船卸半天,价儿还不便宜,你看他还能讲究到什么时候去!
“这世上,能叫人轻省、舒坦、多赚钱、少花功夫的东西,别说他们几个扛活儿的,天王老子也挡不住!这就是势,人心的势。我今天就把这话说了放在这里,往后你们只等着看吧!”
毛哥匆匆吃了席,东家还真又另外拿了张文契来跟他重签了,毛哥也没客气。毕竟他一边忙着做煤饼,一边还挂心这个,又拆了几块跑几处攒着做,这费心费力又费钱也不是白来的。
赶紧回去接着干活儿,顺便把事情告诉了良子。
良子听了就叹气。
沉默了一会儿,才给毛哥讲起二牛几个的事情来。
过年的时候,良子给家里人买了些衣裳料子和城里的点心回去的,身上穿的就是同毛哥一起在书楼前买的便宜袍子。瞧着不怎么显眼,倒是真挺暖和。
没过两天二牛他们也回来了,好家伙,俩人身上都穿着大绒的衣裳。这大绒可得几十两一匹,俩人这一身衣裳,少说也得七八两。村里人虽没什么见识,只看那长绒也知道不是一般东西。一时都传开了,只说那两个在县城里发了财。
良子家里也有亲戚,就跟他打听那两个在县里的情形,还有家里有闺女的,都琢磨上结亲的事儿了。
良子只好照实说,只说他们扛活儿力气大,挣得多,别的就不知道了。
村里人怎么也不信光靠扛活儿能这么趁钱,“说那衣裳起码也得三两银子吧?或者还不止!这人身上的一件衣裳都三两银子了,总不会就这么一件吧?也不会把钱都买了衣裳穿吧?怎么也得有个百十两在手里,才敢这么花用!”
一时倒疑心良子心里嫉妒人家,不肯说实话了。
良子便说没同他们一处呆着了,别的不清楚。再有人来打听,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同自家亲娘细说了两句,叫她劝劝家里那些想要结亲的亲戚,叫他们看看再说。
年上也在酒席上碰了面,良子就私下对二牛说道:“你这一件衣裳都够官租坊里租个单间住两年了!可也太舍得了!”
二牛就笑:“你不知道后来多缺人,这钱好赚着呢!”
黑杠子也道:“那什么破地方,咱们回去就不住那儿了。”
良子问:“还住客栈?真是白瞎钱!要不索性赁个地方住,或者你们有钱,买一处也成。”
黑杠子撇嘴:“还是客栈舒坦,什么都有人管。要汤要饭要热水,喊一声都有人伺候着。你算算其实挺合算的,要是真雇几个下人,那得多少钱?这里就只要付一份房钱,都管了!”
良子听他连“雇下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咋舌摇头,叹道:“你们也太敢花了……”他同毛哥相处久了,又自己记着账,有点往精打细算上头走,尤其想想他们这一月月住客栈的花销,还有这衣裳吃食上的花费,要是能存钱庄里,那可就……
黑杠子就笑:“花钱怎么了,又不花别的人,都是我们自己挣的。我们挣钱那么累,还不让痛快花了,那挣它干嘛!”
良子就拿毛哥的话劝他们:“这一笔一笔花去了,眼前是痛快了,往后呢?总不能扛一辈子活儿吧?!”
黑杠子听了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是不是自己跟着去读了几天书,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瞧不起扛活儿的了是不是?扛活儿怎么了,我们挣的一点也不比那些账房里能写能算的少!你学的那几个字,能给你多挣几个钱?还教训起我们来了!花钱怎么了,老子花得起!”
二牛忙劝道:“别吵吵,良子自己也扛活儿呢,哪里是看不起我们的意思。”
良子也懒得再说,闲话两句就分开了。
这会儿说给毛哥听了,叹道:“如今是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毛哥想了会儿道:“前两天果子还同我说呢,说书楼里读书的人多了,抄书的人少了。都往那里一坐忙着看话本呢!我就琢磨这个事情,为什么看话本的多,这抄书读旁的书的就少了呢?我想着大概就在个乐子和费劲上。
“你想啊,他们这样有多少钱就花了,住好的,穿好的,吃好的,到处乐去,高不高兴?我们这样,年底我挣的不比他们少吧?你瞧瞧,闹得现在更是连踏实睡觉的地方和功夫都没有了,你比比,哪个过得高兴?自然是他们那过法眼前高兴啊!
“可这高兴管多少时候呢?吃一顿好的你能高兴几天?住最好的客栈住一个月,这点花费过了一年之后,给你带来点什么?我们费的这些劲,吃的这些苦,一年后又能长出什么来?
“我想着这钱同精力、时光都是一样的,你今天怎么花销的它们,还影响着一个月、一年、甚至五年十年后你的日子。我们是本来就没什么底子的人,没家世没助力也没钱财、甚至连说得上的本事能耐也没有。所以我们手里能握着的钱财、精力、时光都更该小心地花,想清楚了花。这是靠自己给自己攒底子的唯一一条路了。
“我可不想为着图眼前的一点乐呵舒坦,落得后来愁眉不展潦倒度日的。顺当的时候,正是给自己攒劲儿往上冲的时候,结果全给散在这些一时的乐呵上了,等不顺的时候又怎么说呢?”
良子听了连连点头:“我就不会你这些话,我觉着他们都得好好听听你说才好!”
毛哥一笑:“他们关我什么事,我自己都还忙不过来呐。”说着就顾自吭哧吭哧接着抡起煤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