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又该拜年神, 供猪头了。
年年这会儿都要说起当日岭儿攀高凳先“年神”吃猪头的事儿来, 年年说年年笑。方伯丰看看如今已经很有两分大人气的湖儿和越发娇憨的岭儿, 忍不住同灵素感慨:“孩子长得太快了……现在想他们小时候的事儿, 就在眼目前似的, 可眨眼都这么大了……”
灵素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来, 道:“舍不得吧?”
方伯丰就笑:“可不是舍不得!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留住了才好, 只是不能啊。”
那俩都在外头堂屋里站着,一个看着边上供桌上的活鱼,另一个强自镇定地东瞅西望着。
灵素神识看看那俩头顶上的光团, 倒是同最初时候没差什么,只这“形”真是改得多了,生出来那会儿脑袋不过比拳头大些, 现在都立立朗朗一个人了。
便又笑着对方伯丰道:“就别叹从前了, 赶紧可着现在吧。明儿就又该长大了!”
方伯丰听了也笑:“这话有理,今儿就是最小的一天!”
这寻常孩子, 六七岁时候还且撒娇呢, 大人也觉不出太怎么来, 可这俩不一样啊。岭儿一看就明白的事情, 大人们多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湖儿更得了, 如今恨不得都有自己的人手了,不管是学的还是做的、想的、赚的, 都跟爹娘两个没什么干系。寻常人家儿大自立的感受,他们俩提前十几二十年就尝着了, 也是可喜可贺。
俩老人家烧火焖猪头的当儿, 灵素就把去胡嫂子家里遇着的事儿说给方伯丰听了,又道:“这话也有道理是不是?读书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过得好了。所以我也没再劝什么。”
方伯丰想了想,自己当日在村里一同读书的同窗,考上镇上官学的就只两个,官学里头考进县学成了廪生的,他们那一群里就自己同祁骁远,黄源朗还是借廪的。再到如今细算来,真的“读书做官的”好像也就自己一个?祁骁远得看来年考试,黄源朗是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若要再比,自己在这里拿一份俸禄,雨多了也愁风大了也愁的,恐怕还不如许多没考上的同窗们日子自在。光看这些,想要说一句“读书最好”还真是说不出口。
便道:“读书就同别的事情一样,不过是个技艺本事,也不是说武艺高强的人就一定事事顺遂吧?这人跟人想要的不一样,也有实在不喜欢读书,怎么学也学不进去的,难道人家的一辈子就准定不好了?也不是这样道理。”
灵素听了点头:“所以胡嫂子也有胡嫂子的道理,福儿自己觉着挺高兴的,那也成了。”
她起初伸手帮忙,是因为那一家人日子难过,如今他们都自觉过得挺好了,自己三懂两不懂地指点什么反不合适。既然自家相公也说了各有各路,未必读书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可见这世上道理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吃饭,人人都喘气,只因这些省不了,既然不是人人都要读书去,可见这东西本来就可有可无的。自觉想明白了,她便也丢开了。
一时咸猪头和鲜鸡出锅,俩人又张罗香烛元宝,爆竹鞭炮,端上定例的菜蔬和堆高的白饭、满垒的年糕。很像样子地忙活起来,哪里还是当年犹犹豫豫、慌慌张张的样子。
请完年神,散了福,赶着除夕前,灵素又要开始忙着各处送“彩头”去了。
今年官府频频出手,加上许多人都一直有活儿干,情形比往年好了许多。惹得灵素直跟方伯丰感慨:“知县大人太能抢人买卖了……我这都只散出去一半……”
方伯丰乐道:“你这说反了。一地民生安乐,本来就是当地衙门官府该忙活的事情。难道官府做不好,惹得百姓困苦,反指着民间各自相救去?若要这样,又要这官府的人来干嘛的!”
灵素想想也对,便道:“我还是接着管我的药材去吧。明年我要在咱们山上再多种些药材。”反正她的地多,如今收菜收粮又不方便掩藏了,索性都拿去种药还省心了。
这时候湖儿有些忧心道:“燕爷爷都咳嗽了许久了。我问了管家爷爷,说从前也是秋冬天容易咳嗽,可没有这么长时间这么厉害的。可是燕爷爷自己就是大夫,又找谁给他瞧呢?我问起,他就说没事,好得很。好得很又怎么会咳嗽?真是……”
灵素听了心知大约还是之前强行求雨时候落下的病根。那根子都到光团上了,同寻常的小病小痛自然不同。自己倒摸着了一些门道,只是不晓得管不管用。且要是果然管用了,这事儿的由来又怎么说合适。
方伯丰则想到燕先生同苗十八、鲁夫子年纪都一年年大了,往后只怕难免三灾两病的,好容易自己有几个亲近的长辈,却是岁月不饶人。一时又有些无奈惆怅之意。
窗外风正寒,七娘那里也多了些本要散出去的“彩头银”来。
今年她一早就开始预备了,有几处还特地亲自去的,且带上了畅儿。
寻常畅儿出来走动,也经过这样的人家,只是真的在那窄巷里走起来,看着那歪门断墙,听说里头还住着许多人,孩子心里挺震惊。
尤其之前遇仙会时候,黄家也捐了个棚子专门发放衣料的。七娘就带着他坐在后头。看着不少人衣衫单薄得很,畅儿就问他娘:“这么大风,他们为什么不多穿点?”
七娘就道:“他们不是不想多穿,只是家里没有厚衣裳了,没法子,只能捱着。”
畅儿道:“所以我们现在给他们分衣裳。”
七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