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里愁那些“外乡人”, 县里也正盯着呢。
刑狱司和管坊市的都挺着急, 直问这事儿怎么办好, 要不要驱逐还是如何。知县大人叫他们静观其变, 只是每日都要报一回那些人的动向。
后来听说码头上的商家给了吃食, 又雇了他们做工了, 知县大人才松了口气, 只叫刑狱司的看着点,别的举措就先停了。之后赶紧派人到府城和周围州县里打听情况,看别处流民多不多, 之后会不会还有来的。
官租坊都已经专门新打扫了两处房子出来,就等着万一人多了,就都给安排到官租坊去。
这里头没农务司什么事儿, 不过大家寻常也难免议论几句, 就有年轻的司员道:“怎么我们还得管他们住,管他们吃?还人越多越得管?他们自己有手有脚的, 干什么不找点活计养活自己。大老爷们还就坐那儿等着咱们送饭送菜了?大人也太好心肠了!”
边上几个老人正好做完了手里的事, 端了茶杯喝一口, 摇头笑叹:“越是年轻不经事的, 还越是什么都瞧不惯!”说得边上几个也都笑了。
方才说话的司员不乐意了:“我怎么不经事了?本来就是嘛, 有手有脚的,还等人白养活他们啊?!”
带他的那位便道:“说你不经事还真没错的。有手有脚等人白养活……你算算咱们县在山南道在东边在西边?要是沿路活计那么好找, 饭那么容易吃上,他们何苦一路跑我们这边来?就在尽西边一待, 等旱灾一过, 回家踏实过日子去不好?
“这也就是咱们现在了。要换几年前,这逢年过节街上连铺子都不开,哪儿那么多活儿要人做的。寻常什么地方有什么活计都是有数的,早有相熟做惯了的人等着了,谁要贸贸然托付一个生面孔去?这回是人少,还能一两日就得着活儿做了,要是来个几十几百的,你们家雇这么些人啊?”
年轻司员听了抿一下嘴,不说话了。
方才开口说他的老司员也笑道:“不是故意说你、埋汰你。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道理才会变成今天今时这个样子的。你要是觉着事事处处不合道理,可这事事处处又都是实实在在的,那多半不是事情没道理,是你没看明白后头的弯弯绕。你得真看懂了,才能给出个有效果的主意来。要不然就在那里半瓶水乱晃当,没用。
“比方说,你说怎么人越多还越得管了?这就是一个道理。方才你们管事说了,这人少的时候,他们自己就能寻着出路,不消衙门出手。可要是人多了呢,他们自己寻不着那么些糊口的地方了,衙门不管能成?你晓得流民为什么可怕?因为一旦管不上,流民是会越来越多的!
“一次真的涌进来成百上千饿疯了的人,你这里又没有活路可寻,他们会怎么办?偷!抢!为了能活下去,什么干不出来?!这么的,离得最近的那些村里镇上的被抢空了,那这些被抢了存粮的人怎么办?也只好成流民了。那到了下一处村镇,这流民人数可更多了,更拦不住了。从前多少流民成灾,都是这么来的。你说衙门不管成不成?别说不管,管不好都不成呐!”
几个老人就此开始说史上流民为害时候的各样惨状,别说那年轻司员了,就是方伯丰都没听过这些事情。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边知县大人则就流民一事给京里写了书信,还给夫人一位在西凉道为官的表兄写了一封。
夫人见了就有些担心:“这里头还会有西凉道的什么污糟事?”
知县大人叹道:“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我多心了。只是这回来到我们这边的流民,许多都是有力的汉子,没道理一路上寻不着个可以糊口的活计……除非,除非沿路的灾情比上报的还要严重,又或者是朝廷的赈济没有到位,再或者另有什么个别的隐情……不管是哪样,都得另有人去细查了才好。”
这回来的大约有三四十人,几乎没有年纪大的,倒是有几个孩子。
经刑狱司的连日来报,来的男人们多半都已经寻着活计做了,如今都在从前的棚户林那里落脚,有附近的百姓陆陆续续给拿了些米面衣服过去,倒没见什么乱事。
知县大人听了连连叹道:“都说‘主贤民得生’,实在是这民‘贤’了,世道才真太平了。”
不用说,那些拿米面衣裳去的人里头自然少不了灵素和陶丽芬,连杏妮儿都拎了一篮子鱼糕过去。这是她跟着灵素新学的“鱼菜”,之前饭庄子的熟食摊上头也卖过一阵子的。
大娘们说她“不做人家”,这一篮子鱼糕也不少钱了。杏妮儿却道:“婆婆,我也挨过饿呢,饿的时候什么都想吃,怎么吃都吃不够的。馒头饼吃着自然是香,我再给他们端点荤腥的去,更扛饿,这个没有刺,小孩子也能吃的。”
陶丽芬便道:“妮子往后准定有大福分!神仙都保佑善心人。”
神仙在她边上挑着担子,心说我不是一直都挺保佑你们的么……
时日好过,眼见着秋风愈寒,这日忽然打外头运河上来了条大船,下来些穿着官袍的人。寻了人打听了几句,就集结了一队人往棚户林去了。在码头上做活儿的汉子们听说消息,都赶紧赶过去。
到了那里却听得一片哭声,只见几个一身北地打扮的老人正在那里同几个人说话,来的汉子里头就有人失声喊道:“族、族长?”
一个老人回转身来,一看那汉子,点头道:“你们兄弟几个都好?都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