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二心里飞速算起来。
——自己认了这事儿,知县这边会不会替自己开脱几句?那那几个自己过来买了渣水去现在又闹个不停的混蛋不是更有借口来闹了?可若是自己坚持不认,能推得干净吗?不能,因为这渣水就是自己这里出的,之前自己交上去的文录还都在衙门里收着呢。
——知县又会不会因此给自己好看?看在鲜石粉现在每年交的税上头,应该不至于吧……这么说来,若是自己认了,为了税,县令应该也会给自己留好后路才对……
念及此处,也不及想旁的了,立时哭丧着脸道:“小人也是一时糊涂,恐怕是底下管渣水的那几个恶奴,为了年底邀功请赏,把小人给骗了!小人一心想要为邻舍做点事情,也来不及细查,再加上小人在田亩之事上所知亦有限,就把假认成了真,还急匆匆来报给了大人……小人真是太过鲁莽,太过草率了,请大人恕罪……”
知县大人面上缓和了下来,叹道:“欲速则不达啊。不过这事儿也不能都怨你……幸好官田试行了,没有酿成大祸。而且,本官也不会因此就问你什么大罪,毕竟……若这么做了,往后谁还敢给官府献计献策啊,是不是?不过你到底还是太过鲁莽了些。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把事情经过写下来,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给百姓们一个像样的说法!”
岳二感激涕零地回去了,把管事们叫来一通大骂。管事们也委屈着呢,自己从头到尾真的一点错事没做,怎么从前用的好好的,如今就忽然不好了呢……这可真是冤得很……
忽然,一个管事面上一滞,眼睛里忽现惧色,左右几人看他如此都静了下来看着他,等着看他要说些什么。
岳二发觉有异,看一圈骂道:“干什么!装神弄鬼的!”
管事听到神鬼二字更是一抖,另外几个也忽然想到了什么,齐齐变色,岳二还没回过神来,最初发怔的那位抖着嘴唇道:“爷,会不会、会不会是那、那神仙……遇仙湖,上回不是……后来这回,别的地就……那个什么……”
岳二也愣住了,忽然往椅子上坐下道:“好了!别说了!这错我们认了!往后渣水别给旁人了,咱们自己地里也别用了。就、就先堆那儿再说吧!”
几个人听了都战战兢兢领了命,赶紧去写认罪书不提。
这稻子的事儿还没完,忽然许多之前给岳二下了定的行商纷纷来信取消了订货,宁可损失些银钱,也不要鲜石粉了。岳二觉着奇怪,想寻人打听,却没有个真正的说法。
又过了两日,忽然衙门里又来人请岳二过去,这回来的还是知县大人的一位幕僚。
岳二心神不宁地进了后衙,知县大人见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盯着他眼睛问道:“你那鲜石粉,到底怎么回事儿?!”
岳二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大人何出此言?”
知县大人咬着后槽牙道:“问问你自己!”
岳二听了这话越发心里没底了,可细想一回自家产的东西这么些人吃了这么些年了不也没什么事儿么,这还能有什么事儿,便试探道:“最近有几个客商取消了订货,小人也觉着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在中伤鲜石之事了。”
知县冷冷看着他道:“已经有州县开始禁售鲜石粉了,你不晓得是何缘由?”
岳二心里又慌又急,可他也确实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抖着牙连连摇头:“小、小人不、不知啊!请、请大人明示!”
知县这会儿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呢,只是收到一个从前同窗的来信,言及他那里有几处州府已经开始查禁鲜石粉了。到底是何缘由他也不甚清楚。最近那几处也没听闻有什么大案子,更没什么人命上的事情。可是叫知县大人心里不太安稳的是,那几处地方的主官都是同京里关系极近的……这叫他心里不免要多想一想。
如今看岳二这样子,想来并不知情。便又问道:“是哪几处商行不要货了?别的家又怎么说?”
岳二忙把几家取消了订单的商行名号一报,有说了几家新来单子和从前下了单子并没有取消的,知县听了面上也十分疑惑。听起来就是那几个州县的商行没再要货了,可根子就在京城的两家商行反没动静。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等岳二一走,知县就把一个幕僚叫了来道:“派人看着点儿岳二,最近都不能叫他离了县里。”又另外嘱咐一个,“你出趟远门把,去那几处细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几人都郑重领命而去。
这鲜石同稻子还不一样,稻子只是在县里闹了一回,府衙里稍微有点动静,抹一抹还能抹去。这鲜石当日知县可出了不少力,连京里都是他给引荐的路子,要果然有个好歹,恐怕……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当日觉得千好万好的事情,怎么如今回想起来又好似处处不妥处处有漏洞?知县一辈子凭自己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最恨落到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的情境,可偏偏是眼下好似又真的只能如此了。路明明都是自己选的,怎么如今回头想想好似都不能理解当日笃定的选择了呢?心里一时上一时下的越发没个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