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满月这日, 鲁夫子同夫子夫人一起来了。夫子夫人还叫人挑了满月担来。燕先生带着管家, 也挑了满月担。老司长同谷大夫一起来的, 笑着对方伯丰道:“我再送你个大礼, 叫你在家多歇几天抱抱娃儿可好?”方伯丰连道不敢, 满面笑着把客人都迎进去招待喝茶。
小院子里和边上竹屋里都摆了圆桌方凳, 这都是三凤楼里搬来的。寻常办事多半是邻舍隔壁借一借, 他们这样阵势的还真没见过。临时灶搭在后院,边上就有井,用水方便。掌勺的是三凤楼的一个头灶师傅一个二灶师傅。这时候苗老爷子和大师兄是不能下场子了, 都穿着纱衫在外头帮忙待客呢,——今儿算主家!
德源县的规矩,除了婚宴, 这宴席多半是中午一顿的, 是以各样预备都恨不得从头天晚上就开始了。
一早上后头又是炸排骨炸酥肉,又是蒸糕拌粉的, 香气都能飘到河对岸去。走过路过的一听这院子里的人声一闻这味儿, 就晓得准定又是办什么喜事呢。
夫子夫人一到, 就先往屋子里去了。看七娘和沈娘子、陈月娘几个都在那儿坐着说话, 笑道:“还是你们早啊。”
众人见了赶紧起身行礼。陈月娘一听介绍说是鲁夫子的夫人, 都吓了一跳。这如今要拜到鲁夫子门下是越来越难了,自己也听了自家相公说了许多鲁夫子的事情, 那都是多少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灵素的娃儿弥月,这夫子夫人居然亲自来了。
夫子夫人笑着从边上取过一个包袱来递给灵素道:“里头是两身纱衣裳, 一会儿给娃儿们穿上, 喜庆喜庆。”
灵素笑着答应了接过来,当场便解开了。里头一水红一淡绿两身连腿小袍子,里头一层飞花磨绒软布,外头一层芝麻地纱罗,上头用极细的线绣着竹子和花朵。那花儿同竹子都跟画上去的一般,绣纹中带着笔意。
沈娘子是内行啊,一瞧都惊讶了,连连道:“这、这是‘罗水纹’,这是您自己做的?!”
夫子夫人乐了:“眼睛不好使了,也只能做做这样的小件。一会儿可千万记得给换上。”
那边小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把抓住那件水红的,扥啊扥的。
灵素看她一眼道:“你可真知道好歹。”
夫子夫人看了更高兴了,本来她怕她在这里她们几个小辈会觉得不自在,正准备出去呢。这一瞧娃儿醒了,赶紧伸手抱了过去,看着笑道:“乖囡囡,喜欢这样衣裳,以后阿婆还给你做好不好?”
那小娃儿手里抓着那衣裳还没松开,七娘笑道;“瞧瞧,这是真喜欢。”
夫子夫人把自己手指头伸过去,那娃儿就松开了衣裳又抓她指头玩儿,逗了一会子,问灵素道:“娃儿的名字可取了?”
灵素点点头:“只取了小名儿。大的这个叫湖儿,小的这个叫岭儿。”
夫子夫人问明白了是哪两个字笑道:“这字虽不算特别,在这地方可就不一般了。湖儿,岭儿,咱们这里最好的就是一个遇仙湖,一个群仙岭了。好嘛,你这还都占上了。”说着话轻轻摇摇宝宝的小手,“了不得啊,是不是,是不是……”
灵素是知道娃儿们的来历的,这名字还真就是这个意思。一个明显就是之前遇仙湖护阵里头对自己络月有感应的新灵,另一个虽不知道具体的出身,可看她对群仙岭里头那么熟,也知道必定同那大山有因缘。这俩都是初世为人,给取这俩名字,也是叫他们记得点自己来历的意思。
几人正说话,忽然大师兄过来道:“要填凤凰蛋了,有乐意帮手的没有?”
沈娘子赶紧站起来;“我成吗?要怎么弄?”
七娘和陈月娘也都跟着去了,夫子夫人听着新鲜也过去瞧热闹。
这凤凰蛋是苗十八老家里的风俗,德源县里满月用的是红鸡蛋,苗十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要来这么一出。
凤凰蛋是用大个的咸鸭蛋,小头敲开一个小口子,把里头咸蛋清倒出来,蛋黄还留里头。之后再用泡发好的香蕈、香干、咸肉火腿、鲜鸡肉,都切成极小的碎丁子,同泡过的糯米、嫩豌豆或者嫩蚕豆瓣一起填回到蛋壳里,上锅蒸透。
吃的时候用筷子挖着吃。里头咸鸭蛋的蛋黄油渗进调好味的糯米饭里头,又夹杂着菌子的鲜香,香干的嚼头,鸡肉的滑嫩,火腿咸肉的腊味,嫩豆子的清鲜气……那滋味,你就想吧!
东西都是备好的,现在就请人过去填料就成。这七娘陈月娘都是会家务的,沈娘子做惯了精细活的,就是慢点儿,也还成。夫子夫人就不行了,动手填了一个笑得差点没跌了,摇着头道:“不成不成,这活儿太难了,干不了干不了。”
惹得夫子都过来瞧她,最后对边上的大师兄道:“这个给我做个记号,一会儿我尝尝。”
夫子夫人闻言偷偷瞪了夫子一眼,夫子已经乐呵呵走了。
这里几个年轻媳妇瞧见了心里都觉着甜滋滋的,——这夫妻到老,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左邻右舍过来看有没有要帮手的,一看这阵势都吓了一跳。一般都是街坊邻居来洗菜洗碗,有的还帮着配配菜什么的。今天倒好,全是手脚灵便的伙计,哪里还用得着她们!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弥月是不封人情的,请也不是请合家,一般就过来一两个人。要是一点力气没出,这一会儿可怎么往桌上坐?
还好还好,还有件事情可以帮忙。几人看到这里填蛋呢,过来问了一声,便都帮起手来。席面定了六桌,这一桌上得合十六个凤凰蛋,还得留些送人的,这么一算也有快两百个要填。
一动起手来,这些大娘大嫂们就利索多了。夫子夫人彻底放弃了,还回屋看娃儿们去。
这时候太热,院子里都搭了天棚,要不然太阳一晒别说菜了,人都蔫了。棚角放着四五盆冰,天棚又高过屋檐,遮阳不挡风。今儿运气还好,东南风刮得没怎么停过,带着点化冰的凉意,里头一待还挺舒坦。
等凤凰蛋都上笼开蒸后,就有几个伙计出来开始清台面。只留了两张摆着茶果的“客茶席”不动,那是来了还没入席的宾客喝茶说话的地方。
一道道凉菜先上来,糟卤鸡、甜酱鸭、白切肚片、酥鱼、瓜条菌子、拌干丝、糯米藕、醉枣儿,八个凉碟一上来,邻舍们就交头接耳说起话来了。毕竟一般满月宴就是十大碗,这上来光凉菜就是七八个的阵势他们还真没见过。
凉菜上齐,端出两坛酒,摆上碗筷,就开始招呼上席了。
鲁夫子燕先生这些亲友们都往西屋里去,邻舍们的席面在院子里。结果夫子夫人到了里头还不乐意:“还是外头通气,凉快。听她们说话也有意思。”
夫子道:“你回了家,没事儿就去后厨里呆着听去,爱怎么听怎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