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他们填塘的那块地方, 想要赶在入冬前盖起来, 她虽怀了身子, 也还日日不歇地操心这事儿。
黄老爹想抱孙子要紧, 就同黄大娘商量, 是不是叫七娘把那边的事儿先都停一停, 或者干脆别管了, 叫黄源朗顾着去,她自己就安心养胎。
黄大娘不同意,她道:“七娘不是糊涂人, 当娘的哪个不是先虑着自己的孩儿?可这女人一辈子,也不是光为了你们男人家传宗接代来的!她如今做的事儿,也是大事, 也有个时候要赶的。都交给源朗?她能放心?我看不如你把你那几个铺子几条船都停一停, 你去看那场子不是更好?”
黄老爹赶紧摇头:“那哪儿成呐!那才多大点场子,怎么能叫我把船都给停了……”
黄大娘接着道:“那你就把你那边的活儿都交给源朗……”
黄老爹“嗐”了一声:“给他?要能交给他还等到现在?!”
黄大娘就说了:“你看看!你自己的事儿就要紧, 怎么媳妇的事儿就不要紧了?别说银钱不银钱的话, 咱们家如今做的事儿, 难道是只为银钱的?你把手里的事情一放, 去看场子, 媳妇不就能安心养胎了么,怎么你不干呢?你自想想去, 就晓得方才那话为什么不该说了。”
黄老爹琢磨一回,叹道:“得, 听你的。反正听老婆发财!”
就这么着, 虽则各样补品是同流水一样往那三进的宅子里淌,县里有名的大夫也是一旬一回来给号脉看气色,又寻了三个专门伺候大肚婆的婶子大娘来照看七娘,但旁的什么该怎么怎么的话,二老是一句都没说过。
七娘什么人?心里越发爱敬自家公婆了,连自家相公犯傻时候都笑的比气得多了。
韦老娘也道七娘性子变了许多,从前在家时候凭自己怎么教怎么说,都是你有一句过去,她有十句回你的。如今忽然就整个人柔下来了。也不那么看谁都看不惯了,说话也没那么刺人了。叹道:“得,合着你就该是这家的人,我们是没本事教你的!”
七娘见自家娘亲喝醋,赶紧道:“怎么不是呢?我这是自己有了身子,才越发晓得长辈的心了。不是您老人家说的,这女人怀娃都换血么!不是有性子大变,从只爱吃甜到一点甜汤不喝的都有?我这也不算稀奇了。”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韦老娘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是句老话。老话都有道理,要不然怎么传得下来?不说我们,只你看看你这里堆的这些东西,这围着你伺候的人,你往后也该孝敬你公婆才对。”
七娘赶紧点头答应着,晓得自己要敢真说两句自己如何孝敬公婆的话,眼前这“深明大义”的娘亲是转眼就能“拈酸吃醋”的。人老了,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没法同他们较真!
七娘既要管自家的事,难免有时候要去现场看看。这时候黄源朗自然要跟着去的,有时候灵素赶上了,也一块儿过去瞧瞧。
那填塘楼的造法挺稀奇,从外到里拢共分三层。最外圈一层是八栋各自独立的双联楼,里头第二圈是六栋单扇楼,最里面是一个六角走马圈楼。
这地方因把边上的平房棚子也都买了,如今是四面临街。这八栋楼都朝着路,进出十分方便。这里头又有两道环路,都挺宽,并排走三辆大车绰绰有余。单一圈上,每栋楼之间又有过道,也不窄,两车交汇不必谁让谁道。且这样一错开,前楼不挡后楼的光,虽许多楼聚在一处,并不觉逼仄狭窄。
灵素一行看一行赞:“好想头,真有趣。”
七娘告诉她,这一个脚楼群开了并不是打算做那些大商贾的买卖的,原是为了寻常小客商有个实惠的落脚之地。是以各样设计要的都是实用结实,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不要。到时候价钱也不会高,这做买卖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花费更少效果更好上。说起来还是上回俩人一起做了回长厨来的心得,“就跟咱们那时候一样,凭良心和能耐挣钱,不动那些怎么从人身上多刮下一分两分来的心思。”
灵素点头:“这样好。这世上能用的东西本是有数的,要是能叫这世上多些有用的东西,这是能耐;或者是叫世上这些东西用得更好更得用,那也是本事。若是干什么先想着能从旁人身上挣出多少银钱来,那就没意思了。那做的就不是事本身了,没玩到根子上,可惜了。”
七娘听她前头说得还挺对,后头又拐到玩上了,抿着嘴摇摇头不理她。
灵素看了几回那填塘楼的盖法,心里就琢磨上自家山上那块地了。从前还不觉着,去了一回府城,她如今是真心觉着还是山上住着舒服。乘凉吹风晒太阳,都没遮没挡的。地里田里都种着吃的,什么得时吃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不用去管“这都是几文钱买来的,今年什么便宜吃着上算,什么贵了先不吃吧”这样的事儿。
且在那康宁府的窄楼里一关,还知道什么日出日落四季流转?人法地地法天,连天和地的细微变化都没地方能觉察去了,还能不乱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