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府地处水乡, 城里城外都有大湖, 城中四水环绕, 昼夜舟舫穿行不歇。又是两江一河交汇处, 五方杂处之地, 立于街头前后左右说话人常常口音各异, 一样官话也能说出七八种味道来。
府城占地极大, 因一次次朝外扩建,城池已经说不好形状,这里一个角那里一块凸的, 倒是城中居民每常以此为傲。
官学同县城一样,都与官衙在一处,只是这里就没有状元坊那样的地方了。不管是该的学银还是米面等物、乃至租住的贴补, 一概折成银钱发放。这也是府学生员情形使然。
国朝的规矩, 科考只有过了京考的,才能授官。科考合格, 得了贡生资格的, 若是没能过京考, 凭是从前成绩再好, 也没得官做。愿意屈尊做小吏去?也行, 重新参加典试再说。这全是两条路子的,成绩不能通用。
可叫这些贡生们再去考典试, 多半丢不起这人。这会儿就算考上了,从前同届的考典试的那些位子也已经比他们高了。“当年人不如我, 如今我不如人”, 这滋味几个人受得住?是以走这条路的并不多。就算有几个,也多是偏僻地方的贡生跑来康宁府、丽川这样地方重考典试。反正就算矮了一头,也不是对从前同窗,好似就没那么要紧了。
那考不上京考,又不愿典试的这批人怎么办呢?一个是立了心还要再考的,经人举荐,可以在府学里读书,用功两年重新再考。一来这府学里有先生教,偶尔还有大书院里的知名夫子过来讲学,在外头自个儿下苦功可没这条件的。二来么这为官考学,可不是光考学的事儿,最后成不成的,能结交些人,铺些人脉才是关键。且进了府学一个月还有几两学银可领,也算个贴补。
再一个那些已经不打算再考京考了的,又不考典试,还有一条往六部和太医院等地方去的晋升之路。这就得同另一批人争了,就是各州县专项上的能耐人。这些人在府学里上课不是全天的,只是偶尔有课了才来,要紧是自己得不断做事务,总结写成有说服力的学文。到时候送上去审核了,有被选中的,直接有京里的官员下来面对。过了就直接上京去了。凡这样的,去了都有现成的职务,那些京考合格的还得等选官呢,这些都不用,在许多人看来也是一条极好的路子。
也有各州县上来的能人,在府学里学一阵子,仍回去的。这些多半回去就是一县某一项上的官长了。只是这都是最下一条路了。人往高处走,自县到府再上京,这才是条朝上的路。谁都到了府学了还能想着回县里去呢?多半要不是年纪实在大了,就是二三年都中不了选,没办法的办法。
这么一说就知道了,方伯丰这个阴差阳错凭着廪生身份就进了府学的幸运儿,从打一开始打算着要走的这条路,却是条下下路。人各有志,也不好说他什么。
到了府城,灵素一个急着四处吃去,另一个就急着想看房子。知道这里没有状元坊那样的安排,总不能一直住客栈吧。至于吃,这地方许多德源县见不着的稀奇吃食,她好容易来了总得尝尝吧?
方伯丰拦了她,却另有一番道理,他道:“还是先去学里打听打听,我既然决定往后还要回县里做事的,或者就不用在这里上够三二年的学。若是这样,也不用买房子了,赁一个典一个都成。”
这俩人也是稀奇,一个守着成堆的金银破烂还就爱干些卖桑叶卖菌子的事情,另一个明明刚刚“捡了”千两白银,买个房子还扣扣索索的,大概是都没把那些钱当成自己的。
灵素对这人世上的道理,多半还是要听方伯丰的,就跟到了山里方伯丰就听她的一样。两人便先寻了个还算清静的客栈住了,灵素摸出来的还是那样黑黢黢的碎银子。——她捡了寻常也没地方花去啊!
方伯丰拿了几样时鲜好看的果子,就去拜访郑学差了。
郑学差这回这事儿办的,倒有九成的心思叫鲁夫子猜着了。他起初给方伯丰点了个存疑,也是他的个性使然。若换了旁人,看方伯丰这回典试的成绩,就算看到学文心里有疑惑,不过一个考典试的廪生,多半就轻轻放过了。要不然自己批了什么,完了还得自己下去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又不是科考,万一有点什么错漏,上头查起来到时候自己恐怕吃罪不起。
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结果点了存疑,去当面考了,结果发现这个才是李逵,那个看着义正辞严再合理不过的才是李鬼。赶紧回来给人撤了疑,又加了个最优的点评,只当这头就能善了了。可哪想到就那么寸,这个廪生想去的地方已经招满了,他偏偏又填的不服从调配。这样一个名列前茅,又难得务实的生员居然没地方去了!
虽则这里头也有这生员行事太过大胆的缘故,怎么就能不服从调配呢?可话说回来,从人家那成绩和能耐来说,人家当得起这么做。若不是自己,这多少州县都得抢着要这人,哪里至于落到这样田地?是自己错判了,才害得这孩子错过了想去的地方,最后还哪儿都去不成了。
郑学差心里过意不去。这时候方伯丰申请叫人篡改的事儿还传不到府里来呢,也没谁往这头想。
事已至此,这学差大人琢磨了又琢磨,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补偿他了。反正凭他那篇学文和这两年在农务司里实打实做的事务,进府学预备预备考六部也不算太过。打定了主意,郑学差把方伯丰的履历和成绩、学文一整理,写上一篇大加赞扬的荐书,就递了上去。
没过两日,上头批了,方伯丰就得了经见入府学读书的通知。
谁晓得通知下去没几日,居然德源县又查出来了有人篡改生员申请的事情。一问,苦主就是这个姓方的廪生。
郑学差看了这事儿,后心惊出冷汗来。他是在官场混老了的人,如何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若非这生员得了这府学就读的机会,他这被人篡改申请的冤屈只怕也没地方诉去了。想想那下手之人,却是知道方伯丰申请了本县的职位的,他特等本县招齐了,方伯丰的履历又被上头扣着的时候,才动手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