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季师兄就盯着这题目说话,未免有些避重就轻。若是单题目相似,哪里就到会给考生批“存疑”的地步?想必是像得狠了,才会如此。可自己并没有看过他的文论,这话却不便诘问了,便只笑而不语。
季明言说了那番话之后便一直偷眼瞧方伯丰面上神色,见他还是那般四平八稳的,心里暗暗骂一句。只好自己接着往下演,干笑两声道:“方老弟你的典试成绩是可以留一期的,说白了便是这回真的……下回你照样能进司衙,说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这几句用不了了,你那里做了那几年的笔记,换个说法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我这里就不同了。若是……若是真给我定个什么不恰当的名声,我不止今次科考不成,若是再给我履历上加那么一笔,那这辈子都完了。我这几十年的心血都得付诸流水了!方老弟你看这……”说了话紧紧盯着方伯丰,等他接茬。
方伯丰一看话说到这个地步再不开口也不成了,便道:“前阵子府里的学差大人来县里时已经当面又考过我了,之后又叫我重新做了文章交上去……”
季明言忙问道:“你那文章呢?”
方伯丰道:“已经官驿发出去了,好几天了。”
这德源县离康宁府本来也没多远,尤其如今通了两处副河,走水路不过三四个时辰。那文章都寄出去好几天了,想必学差也已经看见了。
季明言看着方伯丰道:“方老弟你……你还用的之前的……之前的那些?”
方伯丰点点头道:“架子仍是那个,只是写细了些,多用了些实际的节候记录。”
季明言一听大惊失色道:“哎呀!老弟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拍着脑袋道,“你这、你这哪怕另外换一个题目写呢?这、这还是这个架子,又重新写了……你这不就是指着我骂么?!唉!本来这一事两文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大家商量好了,岔开写也就成了。何况咱们一个是科考一个是典试,本也不挨着的。这回是碰着那个多事的学差了!……我今天特地来,就是想同你商量这个。想请你放老哥我一马!你也看了,我这孩儿才这么点大,媳妇又没什么大能耐,若是、若是我这前程尽毁,这、这同杀了我又有什么不同?!你这、你这良心也、也难安啊!……”
方伯丰叹道:“学差大人只说我的学文与人文论有重合处,有给我点了存疑。我自问并不曾盗用旁人文书,都是实打实从山里泥里做出来的学问。他既有疑,我自然要洗脱罪名为先。是以自然他怎么问我怎么答,他问完了叫我多充实些内容重写一回,我自然也遵命照做。这里头……并没有一言一字提及过季师兄,要说我毁师兄前程的话,我却是不敢担这样罪名的。”
季明言叹道:“我晓得道理在你那头,只是这世上的道理也不是就一条道的啊。你这、你这再要紧,也不过是个典试,就算出来了,也不过一个司衙小吏。我、我这是科考啊,这多少年能赶上一回自己能写得出彩的题目?是,我是借用了你许多说法和材料,可这些东西如何写出来,如何往经济大事上说,这可都是我自己的道理啊,我可不是全照抄的你的东西!你怎么就、就不能退一步呢……”
方伯丰无言以对,他自觉都没有往前走过,又叫他往哪里退?
季明言显是对方伯丰的不知变通十分失望,好容易冷静下来想了半天,最后道:“好了,之前你也不晓得里头的究竟,却也怪你不得。如今我都同你这般说了,只求你一件事,算我这个做师兄的求你!只不管往后谁问起,你别提我从你这里……问过什么话、拿过什么文书材料的事,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提不能认。算我求你,算我这做师兄的求你,好不好?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要看在我这一家老小的面子上,行不行?”
方伯丰长出一口气道:“伯丰从来没有说过旁人一句话,往后自然也不会说。”
季明言跟着长出了一口气道:“好,有你这句话就好了。我信你!我还得另外想想法子去才成了。你……你可千万记得,跟谁都别说这个!祁师弟那里我也会打招呼的,你也不用再同他说了。”
方伯丰默默点头,季明言这才叫过老婆孩子告辞,灵素还特地包了一包果子给那娃儿,一直送到了门口。
回来看方伯丰情绪十分低落,便打听起来,方伯丰便把方才两人说的话都同灵素说了一回。灵素听了都乐了,笑道:“这季师兄的脑子怎么长的,难道是我们把文书塞在他口袋里叫他回家背熟记住了定要去好好考试的?这小偷儿偷了东西还怪苦主说自己家丢东西了!这也太逗了。”越说越乐,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生起气来,拍着桌子道,“这样的人都能有娃儿,偏我没有!这都什么道理!”
方伯丰见她又想这事儿,赶紧又开导她去,倒没空去想方才的念头了——怎么自己碰着的兄弟、师兄弟个个都这么叫人一言难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