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横流(八上)
“他们?”周黑碳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努力想弄清楚“他们”两个字具体指的是谁,但是今天晚上的酒他喝得实在太多太猛,整个大脑基本上已经进入了麻木状态,根本无法把这几句话和张松龄以往的个人经历给联系起來,一个人搜肠刮肚了好半天,却找不到半点儿头绪,只好苦笑着点点头,悻然补充道:“也好,这样我也能有话去回复师部那边,免得总有人以为我做事不尽心。”
“做事不尽心,,你打鬼子什么时候落在人后面过了,难道把心思都放在兄弟阋墙上,才算做事尽心么。”张松龄轻轻皱了皱眉,愤愤地替周黑碳鸣不平。
“嗨,甭提了。”周黑碳立刻又发出一声长叹,意兴萧索,“总之有人看我不顺眼就是,谁让我读书少,人又离得师部远呢。”
“读书多,未必就明白事理。”赵天龙也敏锐地从周黑碳的话语里察觉到了愤懑之意,端着酒碗替他张目,话音落下,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张松龄也给装了进去,赶紧笑了笑,继续补充道:“当然,像胖子这样的又渊博又聪明的也有,但是很少!”
沒想到话头绕來绕去又绕到了自己身上,张松龄谦虚地摆手,“我哪算读书多啊,我连大学都沒來得及念。”
“已经足够了,至少你沒把自己读糊涂掉,不像有些人,张口就能引经据典,却说的全是歪理。”周黑碳却不肯放过这个可以劝酒的机会,举起酒盏,再度大声相邀,“來,为胖子沒把自己读傻了干杯。”
“你这。”张松龄苦笑着数落了一句,无可奈何地举起酒碗相陪,周黑碳在新三十一师里曰子过得不开心,这一点,他刚才就已经觉察到了,但转念一想,便明白此事再正常不过,国民革命军里头向來讲究个亲疏远近,嫡系和旁系地位相差极大,傅作义虽然以严谨公正而著称,恐怕也未必能违背得了潮流,而周黑碳和他读力营,又是不折不扣的外來户,要资历沒资历,要靠山沒靠山不说,最开始接受改编时总兵力还只有区区一个连,让这样一个人“白捡”了个营长位置,新三十一师的师部里头那些正牌军校毕业却找不到机会外出带兵的天之骄子们不对他白眼相加才怪,。
正想着该如何说几句宽心的话,安慰一下可怜的周黑碳,却突然又听见赵天龙把空酒碗朝桌案上重重一放,大声提议,“我说黑子啊,既然在三十一里头不开心,你又何必非受那个窝囊气呢,找机会把队伍拉到八路军这边來,这边待遇虽然差了一点儿,但是我敢保证,凡是我们黑石游击队有的,上面肯定不会对你的读力营另眼相看。”
“这,。”正在大口自己灌自己喝酒的周黑碳差点沒被呛道,愣了愣,苦笑抱怨:“我都不拉你们加入三十一师了,你们,你们几个居然反过來拉我,,这怎能可能,我当初费了多大进劲儿才把弟兄们的身份都洗白了,,总不能因为一点委屈就前功尽弃吧,。”
“扯淡,同样是打小鬼子,你们新三十一师是白,我们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怎么就是黑的了,。”赵天龙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反驳,“你周黑子说一千刀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得那点儿粮饷,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老怕沒人养着你,当初沒被改编之前,我也沒见你们黑狼帮饿肚子。”
周黑碳被骂得脸色发紫,端着酒碗的手不停地哆嗦,想找几句厉害话來反驳,大脑却根本不肯服从命令,嘴唇濡嗫了好一阵儿,才又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喟然说道:“哪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啊,真的容易自己找活路的话,红爷也不会这么早就累得睡过去了,唉,咱们今天不说这些,你我各自有各自的选择,谁也别勉强谁,不过”
看了看满脸关心的张松龄和满脸不屑的赵天龙,他摇着头苦笑了几声,大着舌头说道:“不过话说又回來了,你们再看不上新三十一师,人家好歹也是正根正叶儿,不像你们八路军,到现在地位还沒定下來,我听人说,中央那边早就不给八路军发饷了,眼下,傅作义将军也被逼着跟你们划清了界限,说不定,哪天中央政斧突然发了狠,连你们八路军的番号都得取消掉,你们几个本事大,到时候无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是你们几个,总得给手下弟兄们谋条出路吧。”
说罢,也不想听别人的解释和反驳,将身体往酒桌上一栽,轰然醉倒。
“这个黑碳头,歪理还说得一套一套的。”赵天龙笑着撇嘴,“赶紧找几个人把他拖到客房里去吧,大冷天,万一把他给冻出毛病來又是数不清的麻烦。”
“嗯。”张松龄笑着点头,转身先从炭火旁喊过几个帮忙烤肉的年青战士,让他们和读力营的警卫们一起用椅子抬着周黑碳去客房休息,然后又叫过來炊事班长老冯,让他把烤肉摊子和酒水都收到食堂里头,在那边另开一桌,款待还沒吃上饭的警卫们,接下來,则是安排人手收拾酒桌和烈士陵园,清理照明和取暖用的火头,待把一切都安排得调理清楚了,才慢慢地转过头,拖着满身的疲惫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赵天龙和老郑两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已经明显变瘦的肩膀,满脸关切,刚才在酒桌上主要是周黑碳自己灌他自己,别人却都沒有喝晕了头,因此一些醉后之语经过仔细筛选,留下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也足以令人吃惊。
打黑石游击队主意的不只是周黑碳,傅作义将军麾下的新编三十一师里头,也有很多人在旁边推波助澜,而新编三十一师之所以把手伸向了八路军的基层队伍,则与目前整个国家的大政方针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