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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2 / 2)

鸾台会的前身,因是前朝锦衣卫暗部,所以先天上职能确实就是有所缺失。在文官这一块,的确有点无能为力:现在和前朝不同了,大臣们议事那都是很小心的,家里多半都修筑了密室。想和从前一样凭借飞檐走壁来窃听情报,已经没有这么简单。但话说回来,在这四部的职能范畴内,他们的工作又还是做得极为出色的。这么多年下来,蕙娘都没有能够成功地掌握到鸾台会的罪证,就可见其运作得是何等严密了。似蕙娘这般,能从绿松身上打开一个缺口的,终究是极少数——那时候她毕竟也知道了鸾台会的存在,如若不然,即使绿松反水,凭着她的那几句话,也没法顺藤摸瓜把鸾台会给提粽子提出来。这种一环嵌一环单向联系的情报模式,机动性强,效率高不说,安全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从前管着南洋的事,掺和着宫中的事时,蕙娘还没觉得鸾台会好用,现在回到鸾台会熟悉的领域,在武将勋戚的圈子里开始打转时,香雾部就显示出它的威力了。孙夫人和定国公世子潜逃的消息,她还要比皇帝都早知道两天:早在燕云卫发觉不对之前,孙家的内线,就设法送出了消息。

孙家在城外当然是有庄子的,走的时候也就是一脸小住的模样,连诸多姨娘,还有那些庶子庶女都没带走。孙夫人看似只想避开城中的纷纷扰扰,给皇帝一个老实认罪的印象。可从内线的回馈来看,孙家母子到了庄子上以后,当晚就没见外人了。两人把自己锁在房内,只有一个贴身丫头出来给他们拿吃拿喝。头几天底下人还不敢打扰——也都无心打扰,都知道现在的孙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主子们心里也不好受。到了第三四天,他们觉得不对劲了,这暗线毕竟受过一些培训,再一回想,便想起来:到庄子的第一天夜里,她恍惚听到了一些动静,还有轻轻的马蹄声以及几声犬吠。她也没有张扬,连忙给上线送了消息。

现在孙家的消息,优先级肯定是最高的。绿松看了,连忙拿给蕙娘过目,蕙娘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别人不知道,她是最清楚的。鲁王是早就把横渡大洋的那条直接的航线给走通了,现在山东那边运输人口过去新大陆呢,定国公的事情,毕竟还是缓了有两三个月的,已经足够让他派出一批人马传讯给山东的那些暗部了。更有甚者,直接派出一艘船来接走那都是极有可能的。定国公估计怕是未死,而是也投诚了鲁王,是真正要在新大陆做出一番事业来了。

此时她也明白,孙夫人哪里是淡定,人家估计是早都收到了丈夫传讯,那些所谓的低调的处事作风,压根就是害怕露出端倪而已。估计这一走,她甚至连母亲那里都没有交代,不然,阁老太太也不会天天过去孙家了:抛家舍业过去海那一边,听起来就不太靠谱,换做是她,即使心中不舍,也绝不会和母亲泄漏一星半点的。毕竟,这个风险可是冒不起的。

当然,此等消息,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四处去通知传信也没这个必要。蕙娘除了给东北送信以外,就告诉了权仲白一声,权仲白也煞是吃惊,直说,“没想到她有这个胆魄。”

又叹息道,“孙立泉也是太舍得了,这一来虽然形迹隐秘,但余下的家人命运如何,就得看皇帝的心情了。”

蕙娘叹道,“也还算他有点良心吧。若是不接正妻长子,反而接走小妾,孙夫人一辈子还活个什么劲?”

不论如何,这件事若闹出来,又是一场极大的风波。蕙娘虽不至于和杨七娘传信,但也是暗暗地预备和她见面沟通一番:以鲁王的态度来看,他压根就没想和大秦和谈甚至是结盟,也可能是早预料到了皇帝的态度,没报这个幻想。这事一闹出来,双方关系肯定更僵了。但皇帝也没什么继续推进海军的动力——要说海军,定国公带领的那支舰队已经算是大秦海军力量的极致了,现在也还是全员搁浅在那边,继续派兵过去,等如给鲁王送人。如今也就是个吕宋,还算是勉强维系住了皇上对海军的需求罢了。不过要他再花钱花力地去弄蒸汽船,只怕皇帝有意,内阁都不会答应。现在掌握蒸汽船技术的也就是英国人和鲁王那边了,恰好这两方都和大秦为敌,就是蕙娘都觉得,要继续搞蒸汽船,想在海上获得优势,只怕是没那样简单。

在她的密切关注之下,还有什么是能逃脱香雾部的监视的?孙家内线按日递了回报出来:这头四五天,还没人觉得不对,后四五天,大家纷纷开始恐慌。从京里送来的帖子、便笺、口信也不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孙家人还是撑足了十日,到底还是显出了大家下人的忠心——这才去催逼那个贴身丫鬟,让她开门带大伙儿进内院,见一见国公夫人。

那丫鬟倒也干脆,说道你们在此等等,我回去唤夫人。转身回了内院也是许久都不曾出来,众人冲开门进去时,她都早死透了——直接服了药,七窍流血,就那样直挺挺倒在院门边,连屋门都没进。众人冲开房门一看,自然是一无所获,人去屋空。此事事情方闹开了,就这样,还不知道去何处回报,慌乱之下居然直接去了杨阁老府上,还好杨阁老在家,一听说此事,立刻着人送入燕云卫。杨阁老太太收到消息后,人立刻就哭晕了过去,半天都没醒。杨家人只好来请权仲白,倒让蕙娘从两个渠道都得了消息,汇总起来,对前因后果了解得极为清楚,亦是佩服孙夫人决断——看来,她是果然没和阁老太太打这个招呼。

不过,现在杨太太如何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朝中诸臣也都不是傻子,孙夫人这样离家出走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很清楚。第一个上书的就是杨阁老,说了什么当然外人无由得知,但蕙娘却自有渠道。香雾部在宫中也是有内线的不是?其中司礼监的大太监,虽然不是香雾部的人,但有些帮着誊抄、盖印的小太监,却是香雾部精心安□去的死忠眼线。——杨首辅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女儿女婿留,直接就断定了定国公已经投靠鲁王,他现在重点在乎的就是两个问题:一,天威炮机密外泄的可能大不大,二,鲁王得到这股生力军以后,会否反攻大秦,而大秦又该如何回应?

这的确是极大的问题,但皇帝现在似乎还没这个心思来追究此事。孙夫人出走的消息刚入大内,孙家在京族人立刻全都锒铛入狱,直系三代内血亲就没谁能幸免于难。往昔的皇亲国戚,如今已成了阶下囚。孙家的那些庶子庶女,更是凄惨,等待他们的乃是燕云卫臭名昭著的诏狱。因孙家直系全都入狱,甚至无人能为他们打点一二。

时至今日,京中各世家要还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也就妄为人上人了。虽说和孙家多数有亲,但也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话。燕云卫迅速给孙家罗列出了一长串的罪名,其中就包括了十恶之一的谋叛罪。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已经为孙家定下了这最为重大的罪名。

谋叛罪,按理是要族诛的……当然,就是在昭明年间,都没有兴起过如此大狱,承平十多年,连里通外国的牛家也不过就是抄家赐死而已,还未有这族诛的待遇。但孙家这一次,却是赶上了皇帝的怒火,什么三堂会审,连流程都没走,就直接定了族诛的决议。孙家庶子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代定国公身受凌迟酷刑,就在菜市口行刑。余下孙家三代内血亲,全数斩首,五服内一律抄家,孙家家产没入官中。曾经威威赫赫的定国公府,一转眼间便成了过眼云烟。

抄家还没抄出个结果呢,又一个消息传来:废太子在封地听闻消息,已是忧惧而亡。——至此,孙家在朝中的最后一点痕迹,亦已被完全抹去。

短短两个月间,已有如此变化,就是蕙娘等人都大有跟不上皇上节奏的仓促感。但这还不是最震撼的消息,仅仅是处死孙家众人数日后,皇帝颁布诏书,宣告重立海禁,除了天津、泉州、广州三个港口之外,沿岸港口纷纷封禁,所有海军巡逻封海,遇有渔船,可以即刻击沉。除却官船,片板不得下海,竟是不由分说,便重立了闭关锁国之策。

此诏书一出,朝野间顿时是议论纷纷,蕙娘处又再门庭若市——除了六神无主的宜春号众人以外,居然连许多素昧平生的大商号都托人上门来,求蕙娘指点门道:这海禁一出,可不是断了海商们的生路?

342、病龙

和黎民百姓们设想得不同,任何一项政策都不可能是皇帝乾纲独断的结果,一道诏书没有内阁用印,是不能号令天下的。也因此,对于最上层的这些政治动物来说,任何一项政策在颁布之前,他们也都会得到风声,对于这些人来说,政治场上根本不存在惊讶。甚至于一道政策在出台之前,还要经过内阁内部的激烈辩论和博弈,不令几个阁老——不论是否心甘情愿地——认可,诏书压根就不会出台。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阁老们虽然看似形单影只,但背后毕竟代表了各个团体的利益,任何一项政策,不取得多数利益集团的认可,不过也就是一纸空文。

然而,皇上这道闭关锁国的圣旨,上头虽然是印信俱全,但在公布前连蕙娘都没得到一点消息。这不但意味着这道圣旨是由皇上亲自草拟,而且也意味着,他极可能只和杨阁老这个实际上掌管了内阁印信的首辅密商过!

这么做,当然是不合规矩的。杨首辅也是承担了天大的压力——他身后的力量,除了新党以外,还有诸多商人。而闭关锁国,损害的肯定是所有商人的权益。松江衣被天下,这天下说的不是大秦一国,而是真正的宇内。松江的棉布,有一半是贩到海外去的,这么大的吞吐量,三个港口如何承担得了?且不说这个,除却官船,片板不得下海,没有商船,商人们怎么贸易?闭关锁国四个字,实在是断了很多人的营生,很多人的财路!

这消息一出来,蕙娘便知道冲粹园是清静不了的了。她也是顾不得再韬光隐晦,玩她的中立,而是迅速联系了杨七娘,希望请她到冲粹园来做客:现在在冲粹园里说话,对谁也都方便一些,她要是回了城,肯定更不得闲了。

果然,第一个上门的就是宜春号的乔大爷,乔二爷、乔三爷人都在海外呢,不然估计也得跟着一块来了。从诏书颁布,到乔大爷到冲粹园,这里头不过隔了五天时间。算上山西到京城的距离,宜春号传递消息的速度,已算是非常骇人。

“这事一出,咱们票号生意大受影响,也是肯定的事。”蕙娘第一句话就给乔大爷把基调定下来了:宜春号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做海外?就是因为大商号纷纷都把生意给开拓出去了,宜春能在海外给他们提供服务,在大秦内部他们继续选择宜春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现在海外市场萎靡,国内市场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即使宜春现在也算是半个官办票号,估计可以免受闭关锁国的影响,和从前执行禁海时的老政策一样,拿到特许证。但客户都没了,宜春号能出能进又有什么用?“除了吕宋的那个分号以外,其余在南面的海外分号,可以适当地收缩一些规模了。海外商船回转也是需要时间的,大约两年以后,我们估计可以把这些分号一一裁撤。”

即使乔大爷对于海外分号,并没有乔三爷那样的支持,此时也不禁连连叹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用了多少年,才把生意做起来,现在一收缩,以后要恢复那就难了……这么搞,吕宋那边能不能维持得住,还不好——”

蕙娘面色一沉,乔大爷顿时不敢作声。她也就不为己甚,缓了语气规劝道,“只怕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啊,大叔……”

燕云卫的厉害,在民间已经被吹得神乎其神,乔大爷顿时浑身一抖,不敢说话了,沉默了一会,方道,“看您口气,此策只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蕙娘无奈地道,“但世上不在乎钱的人也多得很,陛下不就是其中一个?他是九五之尊,他真要较真做什么事,还有谁能和他斗?这件事,就是拿钱买到杨阁老那里,也不能有任何转圜的。”

乔大爷微微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满地道,“首辅大爷那样的贵人,也不是钱能买通的。前回建立起来的那点交情,这回到底是没能管用……”

“这也没法,”蕙娘倒是为杨首辅说了句公道话,“他的根本就在新党上,闭关锁国以后,钱财更多地会流入新政,这种大势,不是他一人能够扭转的。到了杨首辅那个地步,他是不可能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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