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本下关港,面对汹汹人潮,范浦归瞠目结舌。
根本不必动用罗五桂给他的关系,他这艘挂着英华国旗的大海船刚停港,就有数百人围了上来,用生硬的华语喊着“老爷赏口饭吃”、“一月只要八百文”等等哀告之语。等他再竖起东洲招募旗时,猛增至两三千的曰本人更是两眼放光,嗷嗷叫着争抢不下。
仆兵,船员,劳工,什么都好,只要给口饭吃,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还有无数人甘愿签署十年卖身契,就指望携家带口,移居他乡。东洲在万里之外?无所谓,就算在月亮上都好,反正移民至少会有田地,有贷款,可以活下去。
以往只走大洋中线来回,从没来过曰本的范浦归差点被吓傻了,这曰本是怎么了?
“萨摩藩和长州藩就像两扇永不关闭的大门,自天朝而来的稻米、丝绸、棉布、茶叶源源不断涌进曰本,所有曰本能产的东西,天朝都有,还都比曰本便宜。以往曰本还能向天朝卖金银,卖硫磺,现在只能卖古刀竹纸和服一类的工艺品……”
“现在的曰本,商人是最多的,无数农民和工人都没了活计,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通过长州藩和萨摩藩出国,为天朝卖命。男人入镖局、殖民公司或者军队,女人当奴婢和小妾,客官您难道不知道,国内南方有昆仑奴,北方有曰本人吗?”
下关港的英华牙人淡淡讲述着曰本现状,听得范浦归忧心不已,咱们大英把曰本人害得这么惨?曰本人万一爆发起来,北洋不就乱套了吗?
“哪是咱们大英害的啊?曰本人都把帐算在幕府身上呢,谁让幕府还总想维护自己的权柄,责任当然得它背着。再说就算不恨幕府,该恨的也是萨摩长州两藩,是他们趴在其他曰本人身上吸血,怎么也恨不到咱们大英。咱们大英很早就在曰本宣传天人大义,号召曰本人为自己而战了,反而是幕府一直在打压曰本的维新运动。”
牙人这番话让范浦归暗自叫好,通事院的师长们干得漂亮!
只是眼下这番情景,在已有相当政治眼光的范浦归看来,曰本离大乱已经不远了,那时该怎么办?
“曰本早有无数会党,依我看,就该学着咱们大英,也开设议会,别担心曰本人建了议会,就要跟咱们大英作对。只要咱们掌住了银钱来往,物资贸易,再笼络住那些议员,尤其是扶持萨摩长州两藩,让他们把持曰本朝政,照样对咱们大英俯首帖耳。当然喽,在那之前,得把幕府彻底打倒。”
牙人侃侃而谈,看来是经常跟人聊政治,一番算计竟跟范浦归仓促所想不谋而合。
“客官是东洲的?那再好不过了,除开饭食住宿和行头,拔刀队一年三千两,女仆队一年一千两,一队多少?一百个。在这里买人都是论百的,一百起跳。虽然不能像南洋用昆仑奴那样用一辈子,但能签十年长契。十年用下来,刀手也没劲了,女人也老了,让他们结成夫妇,再继续当契约移民,又是十年,正好。别觉得这么干有亏德行,他们自己都感激涕零呢,要呆在曰本,吃饭都成问题……”
牙人很快转入正题,开出的价码让范浦归摩拳擦掌。罗五桂之前所说的价码,该是长州藩亲自经营的精锐雇佣兵,至少军官是亲自上过战场的。而直接在民间招募,虽然经验差点,可价钱能便宜一半呢。
跟牙人一番详谈,敲定了八个拔刀队,附赠三个女仆队的生意,牙人还答应女仆队都是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的嫩货,留下了具体经办此事的部下,范浦归就准备启航去韩国釜山。他这艘船满载枪炮弹药,还有从国内招募来的镖师和移民,仆兵自有另外雇佣的海船载运。
去韩国是要再招一些韩国人。英华对海外殖民地移民构成有一项硬姓要求,成分不能太纯,必须接受来自不同地域的移民。这个原则用在可能会化作移民的外国仆兵身上也一样适用,光有曰本人不行。
谈完这笔生意,范浦归寻思着是不是用上罗五桂的关系,跟长州藩上层谈谈,引进一些精干军官,港口忽然响起枪声。大乱之中,就听一帮曰本人高声呼喝,牙人一边拖着他进屋子躲避,一边为他翻译。
“天人党奉天行道!幕府的罪恶必定要被清算!”
“自由板载!大英板载!曰本板载!”
“人人自利,人人有权!”
原来是曰本的革命组织天人党在起事,他们喊着口号,朝幕府设立在下关港的税房巡查房扑去,枪声很快化作轰隆巨响,该是引爆了大量炸药。
范浦归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亲身经历了曰本的“天人党起义”,当他心有余悸地上船出海时,天人党的起义大潮正在席卷整个曰本。
随后曰本事态的进一步演变,就非范浦归所知,同时也非他兴趣所在了。英华曰本通事馆携手萨摩和长州藩暗中介入,渗透和控制了天人党上层后,这场起义大潮也迅速演进为推翻幕府统治的曰本维新倒幕战争。
大英天朝的中极殿大议落定为新的国宪,曰本的革命党们也深受鼓舞,高举天人大义的旗帜,要将曰本所有反动腐朽势力扫荡干净。而在这场“民权维新”的战争中,曰本天皇坐着冷板凳,看着风雨飘摇的德川幕府,心怀浓浓的同病相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