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停三分,不抢一秒。为什么会有艹典?就是大家照着艹典办,就不会出什么大错。战机丢了就丢了,咱们不心痛,但是无谓的牺牲,哪怕只是一个人,都是难以忍受的。”
谢定北在军议上的讲话还在江得道脑子里绕着,那时的谢定北真像是只嗡嗡不停的苍蝇。
“不要以为北伐必定势如破竹,北伐是深入敌境!陛下可以把北人当作同胞,平民可以把北人当作同胞,可对我们来说,北人都是敌人!是疏忽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让你送命的敌人!”
谢定北很是危言耸听了一番:“当年童贯北伐,为什么会大败?不就是以为北人会箪食壶浆迎王师么?结果呢?数十万大军化为乌有!所以啊,千万不要心怀什么王师北上的想法,那是文人涂抹的东西。要为部下的安危负责,要为陛下的北伐大业负责!”
接着谢定北一转脸,和煦之色顿消,换上森冷如阎罗的黑脸:“行军作战,一切照艹典办!你们这些师营主官可以决定打不打,打哪里,但怎么打,你们无权玩花样!”
就这么,谢定北给他的西路军唱起了人人痛骂的紧箍咒,占地多少、进军多快,这都是其次,谁要不守艹典,肆意行事,他就要拿掉谁。
骂归骂,大家还是得听话,一方面是军法森严,另一方面,谢参将这家伙神得很,还是别跟他对着干的好。而江得道更是谢定北的老部下,早年跟着谢定北在湖南统领当地民勇,参与湖南大战,自不敢越雷池一步。
尽管心底里有一千只耗子在挠着,想要让部队一口气冲上雁翎关,可江得道还是压住了冲动,无奈地吩咐部队,照着艹典关于攻击坚关天险的条令行事。
前线侦查,战场勘查,设定火炮阵地、步兵集结地,编组攻击波次,一整套程序运转起来,有老于条令的各部参谋和军士在,三千人的部队仍如一人般转动。
常规程序之外,让江得道最恼火的一项程序也不得不进行,那就是热气球侦查。他带着两个营,这是师级单位,而要攻打的雁翎关又是雄关天险,两项加在一起,不用热气球掌握整个战场,就是违反最新一版艹典。
江得道真没存一点侥幸之心,瞧他宁愿用四辆马车拖着一个热气球哨望组过来,而不是换成四门火炮就清楚这一点。上古道时就让气球组作好准备,更证明了谢定北的紧箍咒是多么有效。
短短十来分钟,热气球就缓缓升空,当这具师级单位专用,只能载一人的小号热气球升到十来丈高时,远处隐在山麓中的高起刚刚挥起手臂。
望着一具巨大的圆滚滚物事自山道中冒起,依稀听说过这东西的高起顿时大惊,手臂也僵住。而热气球上的观察哨也惊得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摔了下去,伏兵!成千上万的伏兵!正隐在石道两侧山壁后方,现在已是瓮中捉鳖之势,只等前队冲上关隘,就能截为几段,分而食之。
号角声响起,是从半空的热气球传来的,当江得道惊得浑身汗毛发炸的时候,高起也气得浑身发颤:“吹号!吹号!出击!”
此时清军的牛角号声才响起,再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埋伏于乱山之间的清兵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堵头加封尾,还有大批清兵攀上两侧石壁,三千红衣就这么陷入到一万两千清兵的重重包围中,还无一丝纵深,前后腹背四面皆敌。
“既然不能截为几段分割歼灭,那就一股脑吃下!”
高起很快调整了心态,虽然被红衣的热气球看破了埋伏,没能将其推入十死无生的绝地,可对红衣来说,眼下也是九死一生了。
枪声如雨点般响起,最初是零零落落的细雨,渐渐汇聚为瓢泼大雨,硝烟也四面而起,渐渐将这旧曰战场遮蔽。
枪声初起那一瞬间,江得道心口几乎快碎成了冰渣,接着又缓了过来,心中就在喊着:谢参将,谢大将军,你真是有气运在身,能洞烛先机吧!如果不是你下了这紧箍咒,再过一会,部队就要被清兵拦头截尾掐腰,散作几段,被敌潮淹没了。
现在么,虽然被堵在古道上,部队拉成了一条长蛇阵,可只要不被分割,还有一战之力。
打量着自己的部队,江得道心中更稳了。
搔动是难免的,六十师是从西域撤下来的部队,只有少数有实战经验,大多数都只是戎守过军堡,还习惯了广阔无垠的荒漠戈壁,对这群山相夹的环境格外不适应。当敌军自两侧高耸石壁蜂拥出现,前后也枪声不绝时,大多数人都持枪四顾,不知所措,更有人已两腿发软,就要转头狂奔。
噼噼啪啪的皮鞭声响起,哨目的军士们开始发威,鞭子上身,直觉反应顿时主宰了心神,士兵们顿时腿也稳了,腰也直了,视线也清晰了。
“忘了自己的位置么,你们这些可怜虫!”
“朝左看什么!?那是另一哨的事!他们就是你们的背!你们也是他们的背!”
“就当是准噶尔骑兵冲上来了,咱们现在列的是空心方阵,只是空心被挤掉了而已……”
基层军官的呼喝更稳住了队伍,山道中的长蛇阵很快转为面向左右的横阵,而头尾则急速收缩,自半空俯瞰,短短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红衣长队就聚为一个哑铃状的军阵。
山道虽狭窄,可山壁上却非可容大军之地,只有零散枪弹射入队列,前后虽也有炮声,但这险关两侧的山地显然不能容重炮进退,不过是些小虎蹲。
“干死鞑子!敢伏击咱们红衣,让鞑子明白咱们为什么叫红衣!”
“不是因为咱们穿着红衣,而是跟咱们为敌,就是泡在血水里哀嚎的下场!”
“六十师也要打出一个禁卫名号来!”
当队形齐整时,士气也凝聚起来,尽管清兵冲得越来越近,枪弹越来越密,不断有人倒下,可这情形跟准噶尔骑兵的万马奔腾,或者是列阵对射,一道排枪倒三分之一的惨烈之势远远不能相比,反而是血液被这枪声炒热了。
蓬……蓬……蓬……瓢泼大雨声中猛然炸起雷声,高起心口一个大跳,这不是雷声,也不是炮声,而是排枪声,如此整齐,如此有节奏,一下就盖过了己方的枪声。
如雷排枪声一道接一道,不久后就成了连绵不绝的怒涛,大雨在这怒涛下显得那样柔弱和凌乱,渐渐被压成了背景声。再跟着更为浑厚的雷声轰鸣,这才是炮声。尽管只是四斤炮,可对只有火枪、抬枪和旧式小炮的清兵来说,这就是无可抗拒的死亡之音。
线膛枪的排射扫上不到十丈远的山壁,居高临下射击的零散清兵如滚石一般落下,火炮更直接将山壁上的清兵炮组连人带炮轰上半空,漫天飞舞的碎石如雨点一般淅淅沥沥洒下。有些小炮位置太高,惹得红衣炮兵直接将炮斜架在翻倒的大车上。
不到一刻钟,山道中就充斥着硝烟,视线最多能及几丈,清兵无法撼动红衣队伍前后所列的阵线,高处山壁的压制又被尽数驱散,只能沿着狭窄的山脊,源源不断自山道左右的脊口冲出,企图将红衣的长蛇阵截断。
拦截他们的不止有左右的枪弹,还有凌厉的炮弹,一弹贯穿多人,可中者却并不知自己已是第四五个牺牲者,古道上,雁翎关下,崤山中,已是迷雾笼罩的修罗场。
“怎么样了!?冲断了么!?”
两刻钟,三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高起举着从南面走私来的高倍双筒望远镜打望了许久,依旧难以看清形势。在后方他就只见到自己的兵丁不断涌入那迷雾中,像是漏底水池中正急速抽下的漩流。
他再难忍耐这种等待,决然亲上战场,朝着枪炮声最密集的山脊奔去,即便部下哭求也拦不住他。
越走硝烟越浓,当枪炮声就在不到百步外响起,嗖嗖冷声更在左右低鸣时,高起头皮发麻,他的兵呢?怎么都是自山道向左右射出的枪弹?
再一步踏出,高起一个趔趄,部下急急搀扶,却不料多人都是脚下一滑,一群人全扑在地上。
这一扑,脚感手感都觉有异,低头仔细一看,连高起带部下,个个头皮发麻,血水,如溪水一般的血水,偏还粘稠无比,根本无立脚之地。
朝着这血水溪流的来处看去,视线穿透硝烟之雾,高起等人如置身冰窖,魂魄都被冻僵了。
就在前方,一具具尸体密密麻麻仆倒在地,层层叠叠,一直向前延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