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天主教的处置,核心其实就一点:“绝名彰实”,而天庙就此不教而教,既无教名,自也再难争教门之实。天庙也就此变作立足于华夏历史、血脉和生死事的舞台,托起了之前天主教各宗,使他们可以从各自的“经义”入手,研究自己的玄学。曰后华夏所谓的“经义哲学”,就由天庙发端,广于人世。
眼下还是圣道十一年二月,天主教的变动,还要延缓很长一段时间。徐灵胎等人在江宁如释重负地迎来天主教的新生时,松江府监,嘉定天庙副主祭刘纶正为天主教遭人如此侮辱而咬牙切齿。
“四千六百六十五两……”
刘纶额头几乎要吐血,先不说这张九麻子把天庙当成了商号来谈生意,就说这银子的数目,怎么这么诡异呢?
“此人败坏我天庙声名,已被开革!还望法司秉公执法,还我天庙清誉。”
刘纶丢下这句话,挥挥袖子走了,法警狞笑着将已经呆傻的张九麻子和钟上位围住。
“还敢借天庙名头欺诈!罪上加罪!”
蓬蓬……“有银子就能枉法!?做梦!”
啪啪……张九麻子和钟上位被打得半死,狱中相拥而泣。
“老天爷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啊!?”
一边是板子,一边是供证,钟上位心中呼号,手里却颤巍巍地要在供证上签名画押,认了也许还能留条小命,不认,这二百来斤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笔头落下,钟上位就要坐实了白莲帮凶的罪名,一人闯入班房,喊道:“且慢!”
江南行营按察使因涉嫌受贿枉法案被停职调查,法司使史贻直急赴松江主持审理,压着杭世骏为首的几位巡按重新梳理案情,将这波以白莲教案为起点的迫害风潮猛然刹住。
皇帝刚在国中推动人心浪潮,凝江南和岭南为一体,江南本地官员却借白莲教案大肆攀咬,一逞私怨,这让皇帝很生气,甚至有风声传出,皇帝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梳理法司。史贻直当然再坐不住,亲自出马,要把这乱刮的风头按下来。
基于皇帝在淮扬学院的讲话精神,法司重新调整了白莲教案处置方针,那就是南北有别,内外有别。
从北面过来的白莲教众才是主要的处置对象,以邪教群案对待,而南面的江南民人,乃至其他国民,都细细甄别,具案处理。
原则清楚了,候安等钟上位的熟人们也有了动作,纷纷为钟上位作保。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行善,报答老天爷的恩情,报答皇上的仁德……”
钟上位出了狱,仰望苍天,泪流满面地立下了誓言。
“是谁在背后施绊子要害我的!?离火堂?东升号?还是安南煤业其他司董!?查!查出来老爷我要把他剥皮抽筋!”
接着他朝着来接他的掌柜伙计咆哮着,眼中怒焰熊熊。
钟上位侥幸逃过一劫,而张九麻子也沾了福气。
他和黄家村的村人因已是英华国民,案情都再被细细审过,行凶杀人和只是受裹挟的人区分开了。张九麻子既未亲自杀人,又对米五娘在黄家村活动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最清楚,因此免了死罪。
许三等二十七名村人,连同一百六十多名北方教众,被明正典刑。在松江城外的处刑场上,许三还引颈高喊“无生老母护佑”,然后被排枪声打断。
六百多名北方的白莲教众被发配到琼州、吕宋和勃泥等地,一百多黄家村人被判若干年不等的劳役之刑。而在几乎已空无人烟的黄家村,一座公坟立了起来,位置就在村外的小林里,公坟之外,是一座小天庙,张九麻子如愿以偿地当回了祭祀,但却一辈子再不能出黄家村。他要一辈子守着那些死者,一辈子守着这块被邪教污秽了的土地。
官府和嘉定天庙为了让世人不忘这桩白莲教案,下了大力气修这座公坟,阴森林子被修葺得幽静闲雅,棺木都深埋地下,只在地面竖起一块石碑,上书死者姓名、事迹和死因。
让观者称奇的是,这里不仅埋了黄家村的受害死者,更多的是施害的白莲教众,这自然跟天主教所倡的罪不及死之义相合。在白莲教众的坟碑中,有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米五娘”这个名字。
三月间,公坟刚修好没多久,张九麻子就迎来了一行尊贵祭客。
“不知道她在下面,是寻着了无生老母,还是老天……”
三娘立在米五娘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白莲,在春光下显得圣洁无暇。
“我倒觉得,她更有可能领着鬼魂们,在造阎王的反。”
李肆随口打趣着,遭了三娘一个白眼。
“造反……我们也还在造反啊。”
三娘看向北面,满清还在那边。
“没错,我们一直得造反,造那根辫子的反。”
李肆却仰头看天,天太高太远,永无止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