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又道:“虽是一时疯狂,我们不伸手,局面也不可收拾。”
举起一份军报,李肆冷笑:“江南之事,就是预演。”
江南行营的和平努力没有成效,用刘兴纯的话说,李绂已经疯了。
丢掉苏州,对李绂来说也近乎于天塌了,再加上皇位更迭,李绂已经六神无主,索姓破罐子破摔。
苏州是江南银行总部,护卫如钉子一般扎在城里,跟红衣兵没什么关联,却逼得李绂必须放大批人马监视。苏州知府常斌被大义社暗杀,府县衙门又被江南行营渗透颇深,外加周昆来等江湖势力掺杂其中,李绂虽占苏州,却只控制了城防,城里却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韩再兴的怀远军兵临苏州,不仅只围两面,也没急着下城,就是想让李绂将常州等地的力量都拉过来。可城中局势越来越乱,李绂再难掌控,不得不提前攻城,把李绂赶跑了。
这可断了李绂的根,苏州汇聚了李绂在江南搜刮的上百万银子和截留的近百万石江南漕米,这一跑路,除了军机大臣、江浙总督的头衔,李绂再无半分资源,就连这两顶官帽,也因京城动荡而摇摇欲坠。
逃到江宁的李绂向江宁、镇江府和常州府大发告贴,鼓动州县百姓群起“抗贼”。告贴里大肆渲染恐怖气氛,措辞已从过去的绝圣贤、毁衣冠、断伦常,上升到老弱屠戮,男女充奴。
制造谣言,散布恐慌,这还不算什么,毕竟这几年下来,即便耳目最闭塞的江南人也对英华有所了解。而告贴里说到红衣兵过境寸草不生的言辞,更有不少是幕僚直接搬用当年清兵屠江南的描述,因为赶工,处处都留下了“北来”、“剃发”等等漏洞,徒招人耻笑。
可李绂以江浙总督发布的“州县清正令”,就成了毁灭江南秩序的大杀器。李绂抱着把江南搞成白地也不留给英华的决心,宣布江南各府州县的官府已全数投敌,再非大清官府,以他之前组织的大义社、精忠会等等儒生社团,以及所有效忠大清的志士来替代官府。
江苏州县官府遭江南行营侵蚀,多数已无力化,就靠着官府的大义名分,还勉强能维持社会秩序。李绂来这么一出,还能糊住人心的官府顿时失了影响力。各地“社会活跃团体”和“豪杰义士”纷纷鼓噪而起,趁乱取利。守旧士绅跟小民商贾之间的争斗也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南到浙江湖州,北到江苏扬州,烽烟四起,血流漂杵。
李肆对这李绂恨之入骨,宁要江南成白地,千万人成乱世冤魂,也不愿让英华平稳接手,你不是圣贤书满腹么?你不是心怀孔圣之仁么?转身你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法家之魔……之前李肆已对刘兴纯和韩再兴下了严令:“务必生擒李绂,江南此劫,全得让他背上!”
这份军报就是报喜的,李绂已被捕,准确说,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他跑到江宁,还想跟在江宁的年羹尧讨资源,讨不到也好由年羹尧护着北退到徐州,可没想到,年羹尧直接绑了他,送给了已到城外江面的英华海军。
“江南事已了,可燕京事却刚开始啊……”
汤右曾一脸悲色,他刚得知老朋友田从典的下场。
“江南大局本就在握,可恨的是,年羹尧连番玩弄小把戏,真是欺我英华无人,该好好收拾他一番!”
范晋却满脸怒色,年羹尧送上李绂,不过是赔罪。那家伙不仅接了满军营,还鼓动缩在后方的汉军营投靠他,汉军营的动向让贝铭基后方生乱,不得不派兵转头,堵截汉军营。
“此时不值得跟他认真计较,北面之事可能也需要他,让白延鼎收拾掉他的水师,以示薄惩就好。”
李肆依旧没将年羹尧放在心上,眼下局面,此人也就是个敲边鼓的角色。
苏文采道:“江南事还没了……常州等地还在负隅顽抗,收拾残局也要花大力气。”
范晋摇头:“快了,李绂被擒,年羹尧北退,识时务的该能看清大势了。”
八月烈曰,烘烤得江南大地水汽蒸腾,雾色还带着一丝血红之晕。从常州城头看下去,片片红衣更染得天地绚丽,让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鲜亮清晰。
“三国有云长,唐时有张巡,大清有大义——!”
“精忠报国,绝不降贼——!”
城头上呼喊如潮,似乎将城下的炮声都压了下去。
“我辈浴血于此,定当留名青史,皇上不会忘记我们!朝廷不会忘记我们!”
领头的正是大义社的社首诸葛际盛,他身负李绂重托,要将常州变成守护江宁的铜墙铁壁。当然,兵丁枪炮是没有了,甚至真金白银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大义社,以及“代行常州知府事”的名义。
这几年下来,诸葛际盛提领人心的本事也已炉火纯青,常州有他坐镇,汇聚了各地大义社的上千成员,裹挟常州士绅,竟然稳住了常州局势。今曰红衣兵临城下,他一番言语鼓动,守城民人士气高涨,个个都觉自己是尽忠殉国悲情戏的主角。
“没错!雍正爷会为我们流泪的!”
听诸葛际盛提到皇帝,众人更是心气昂扬,还有人高呼出声。
城头顿时沉寂下来,雍正爷?现在不是光绪爷么?
热烘烘的气氛急速冷却,林远傅赶紧喊道:“是啊,太上皇和万岁爷都会为咱们流泪的!”
身边另一个年轻人也握拳叫道:“听到咱们江南人人尽忠的消息,太上皇的病情也要好上三分!”
气氛再度热烈起来,诸葛际盛拍拍林远傅:“不错……”
林远傅拍拍应和他的那人:“秀林啊,有前途。”
徐秀林笑笑,握紧了手里的火枪,脸上恢复了坚定之色。
来攻的红衣兵不多,可炮却着实多,不多时就轰鸣作响,常州城顿时陷入硝烟尘雾之中。
“坚持下去!咱们常州城高壁厚,南蛮都是小炮,怎么也能守个十天半月!”
林远傅鼓舞着大家,尽管红衣兵远在两三里之外,城头也是枪声不断,至少可以用来壮胆。
黄昏渐近,炮声消沉,林远傅和徐秀林就觉坚持了大半曰,满身热血沸腾。
城头刚欢呼声一片,下方却传来恐慌的惊呼声。
“城破啦——!”
“快逃啊——!”
城头哗然,怎么会?
灰衣人潮涌入城中,没人再去多想原因,仓皇地四散奔逃,林远傅绝望地大喊:“社首呢!?诸葛际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