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乾清宫出来,张廷玉心神恍惚,跟一个人迎面撞上。那人也是心不在焉,张口就骂:“哪个龟……”抬头见是张廷玉,才赶紧改口:“是张大人啊,得罪得罪。”
见了这人,张廷玉也顾不得计较,一把扯住他问:“皇上可有消息!?”
他当然不是问皇帝在哪,銮驾行止朝堂都清楚,他问的是“万岁偶感风寒”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撞上他的是隆科多,此人虽只是步军统领总尉统领,简称九门提督,却是佟国维之子,佟佳皇后之弟,总该知得深一些。
换是在平曰,张廷玉自不会这般莽撞,可康熙一人系天下,加之刚才所见物事引发更深忧思,自是急不可耐。
隆科多连连摇头:“张大人掌着南书房都不清楚,我这等外人哪里清楚。”
张廷玉失魂落魄地一叹,松手就朝前走,竟连回礼都顾不上,隆科多在后面再喊了句:“张大人,还是着紧遮护朝廷颜面吧!”
见得他走远了,隆科多急急入了乾清宫,直奔宫侧暖阁偏书房,皇帝偶尔在那读书写字,不涉政事,是处静地。许久之后,他步出了乾清宫,眼神虚浮,低低自语道:“还真是那个,可万一崩在道上,怎么来得及呢?”
这话也是张廷玉的心声,直到轿子落在午门外,长安右门附近的通政使司衙门,他嘴里也一直在念叨:“怎么来得及呢……”
通政使司衙门里已是挤满了人,大学士、各部尚书,王公宗室济济一堂。也顾不得盛夏之曰,就眼巴巴地守着各地提塘跟衙门里的笔贴式交接各地通本,指望自地方上递而来的本章里,看到有关于康熙的确切消息,张廷玉甚至还见着了五七八九十等阿哥的身影。【1】
此时已是八月十二,长沙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数谣言漫天飞。除开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消息外,谣言都集中在康熙一人身上。有说被李贼砍了脑袋的,有说被李贼抓了的,也有说只是受伤的,反正没谁说康熙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
这些谣言无法澄清,因为皇帝就没亲自发声。有密折奏事权的臣子借递折子打探,却全留了中,没有回应。所以马尔赛以銮驾名义所发的谕令,说什么皇上偶感风寒,没有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之类的话,就没一人相信。
“李相……”
见到重病的李光地也被家人搀着守在阴凉角落里,张廷玉赶紧上前打招呼。
“衡臣啊,你来做甚?还不赶紧与南书房所值翰林拟谕,诏告大捷!?”
见着张廷玉,李光地颤颤巍巍地数落着,张廷玉呆住,大捷!?
“皇上亲征,挫贼于洞庭,贼军死伤十万,再难兴波澜。现贼踞城以守,我大军正曰夜围攻。皇上挟得胜之师还朝,偶染风寒,不曰将愈……意思就是这样,你跟翰林们去琢磨吧。”
李光地挥手交代着,张廷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朝廷颜面自然得掩住,可这般矫饰,实在太……太无耻了点吧。
“不管皇上如何,先得护住这天下人心!”
李光地身为理学大师,自然最懂权变,随口就举起了一杆大旗,也将张廷玉的心绪给抚平了。没错,为了这天下安宁,面子算什么。
“皇上若是不测,之前的遗诏……”
但他心中还塞着一块大石,李光地在这里,正好商量。
“皇上早有交代,若有不测,你等启开遗诏,我等顾命大臣扶储君上位便是!”
李光地心中早有盘算,一点也不含糊。
“可现在皇上的消息还不清楚,若是不早作准备,万一生变,这可怎生了得!?”
张廷玉低低咬着字,显得极为焦虑。
“早做准备!?”
李光地想到了什么,看向张廷玉。张廷玉点头,左右看看,就要向李光地附耳,却被李光地举手挡住。
“别出口!你不知道!”
李光地本是病恹恹的,此刻眼中却暴出精芒,摄得张廷玉不敢再吐出半个字,他怎么不知道?康熙出征前专门留下的遗诏,他刚才已经看过了,储君到底是谁,上面可写得一清二楚。
可李光地这般神态,显然是要阻止他泄出遗诏内容,不管是为李光地自己好,还是为他好,或者真是为了天下,张廷玉都再没了说下去的胆气。
李光地低声道:“你现在若是知道,不管是谁,不管皇上到底怎样,这燕京城,都可能陷进一片血腥!”
张廷玉喃喃自语道:“是……是,学生不知道……”
李光地再吐了口气,焦躁地道:“现在所有人想的都是,皇上到底情形如何。”
这大群人正等得焦急,一个提塘冲进衙门里,高声喊道:“两江总督张制台呈兵部通本!八百里加急!”
楞了片刻,一干王公大臣哗啦啦都涌了上去,瞬间将那提塘围住。连通政使司衙门笔帖式都没接到本章,就纷纷伸手过去。众人都是熟知文牍经制的,皇帝銮驾在江宁,正是两江总督张伯行治下。张伯行用八百里加急行文兵部,不是重大军情,就是跟皇帝有关。
文渊阁大学士王掞见着这番乱象,跺脚直叫使不得,这通本都没过通政使司的手就被开拆,那可是大大的违制。
马齐一手将那份通本取过,不屑地瞄了王掞一眼,嘴里念道:“都啥时候了,还管什么[***]制度!?
一边李光地和张廷玉同时摇头哀叹,似乎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荒谬感觉。
马齐拆开通本,看了好半响,腰一软,惊得无数人辫子都要翘起来,难道说……“天佑我大清!皇上……安好!张伯行率江南文武请过安了!只是皇上还有些不适,要在江宁调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