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到一处幽静庄园,一行人等候宅邸门外,一个是彭先仲,另一个四五十岁,看气度也像是个富贵家主,瞧着这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那人低声对彭先仲嘀咕说:“洋马能买来就算稀奇的了,没想连洋马车都能买到,你家东主也真是大能耐啊。”
彭先仲微笑着摇头:“马虽是洋马,车却是东主的车行所造,不久后就会在广州出货,梁爷子有兴趣的话可以买上几辆。”
那梁爷子微微抽口凉气,四轮车在华夏可不少见,但能像眼前这架一样,迅捷轻灵,拐弯自如,可就真没见过,也只有传说中的西洋马车能做到。
“这样的车子,一定很贵吧?”
梁叶子真动了心。
“不贵,普通装饰的也就七八十两出头而已。”
彭先仲心说,这车的成本其实只有三十多两,如果卖得多,成本还得下降。
梁爷子两眼一亮,他可是瞧出来了,正靠近宅邸的马车磕过石子路,箱轿居然没跟着车轮一同起伏,坐在里面自是稳当得多。
盘算着到时候买几辆豪华装饰的车子,到时候一出行就比过了佛山其他家豪商,梁爷子含笑点头。
车停门开,一个一身俐落打扮的人下车。梁爷子两眼微眯,见此人戴着圆顶帽,一身中长过膝,平整无比的短绒袄子,外面还罩着长马甲,将腰间两团凸起的物事遮住。正在踌躇这人的身份,彭先仲已经迎上去了。
“总司!”
李肆点头回应,然后转向车门,正要牵着严三娘下车,她却俐落地一下蹿了出来,然后就见到了外人,低低呀了一声,赶紧闪到李肆身后。她可被李肆严肃警告过,一定要装好娴良淑女。
李肆无奈苦笑,抬头迎上,清秀面容现出,右边太阳穴一道明显可见的伤痕斜掠而下。那梁爷子赶紧笑着拱手为礼,心道传言果然不虚,这李北江真是……一言难尽,装扮极古怪,人极年轻,那眼神也极深沉。
梁焕,佛山隆兴铁行的东主,另外还有瓷行和染坊等产业,家中也代代有官声,在佛山是名门望族。但他这样的豪商在佛山还算不上拔尖,所以彭先仲能联络到他,作为李肆入手佛山的桥头堡。
两人客套见礼,梁焕抬手请教:“这位是……”
眼前这女子青蓝蝶袄大红百花褶裙,围着白丝巾,头上的牡丹帽还缀着一层薄薄面纱,刚才那一跃间微微撩起,将莹玉秀美的下颌显了出来,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位绝色,梁焕对这少女的身份自有了认定。这时候的华夏人,可不习惯头次见面就带着家眷,但人在这了也不能视而不见,梁焕就问出了声。
“这是拙荆,只是还未过门,听说佛山热闹,想来看看。”
李肆这么介绍着,身后的严三娘顿时脸红了个通透,大大方方福了一下,然后借着有面纱遮掩,狠狠瞪向李肆,却又被他那回视的温温眼神给粘化了。
“唔唔,没错,眼见要到年关,各家武馆的醒狮会都开始艹练起来,还有姓急的四下讨青了,正是见识的时候。”
梁焕点头,这可是身为佛山人的自豪,他一边介绍着一边迎客进门。此处是佛山梁家别院,备着招待贵客用。
“梁家啊……”
听到这个姓氏,严三娘心中微微一黯,脚步也缓了下,之前逃出泉州府监时,前来劫狱的梁博俦那张面孔又在心中闪过。接着手被李肆握住,再迎上他关切的目光,严三娘甜甜微笑,心房满满的,心道这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男人,旁人再不足道。
一番交谈,用过下午茶后,梁焕告退,向彭先仲交代周全,李肆就陷入了沉思。装淑女装得快累死的严三娘好奇地问着,李肆很认真地说:“人家就给咱们安排了一间屋子,你说怎么办?”
严三娘羞得转身嗔道:“你上房顶睡去!”
知道这姑娘对外人大方,对着自己面皮却薄得很,李肆无奈叹气。
羞走严三娘,李肆继续盘算起来。
梁焕没给他带来好消息,他要进佛山,丢出轴承这样的东西足够了,铁行很欢迎,但要控制佛山,却远远不够,甚至还要踹上铁板。铁行像一个大家庭,会商量好具体的分配。比如说多少家专做支持架,多少家专做钢球,多少家专门供应粗钢。机械和什么生产线是绝对不要的,他们要将这轴承拆成零散手工作业。李肆可以入铁行,但是他只能作整配的事,梁焕明确告诉他,只要铁行不允许,不动用官府的关系,就只在行里说一声,李肆在佛山都招不到一个工人。
佛山行会的力量,李肆是见识到了。他这个外人,要在佛山立足都难,更别提控制佛山,这里可不时兴什么收购重组。
由此李肆越想越怒,当年清兵在广州屠城,杀了七十万,佛山这里却没动一分一毫。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清廷很看重佛山的铁业,另一方面则是佛山被广州的惨象吓怕了,非常恭顺。而清廷统治天下后,更是给了佛山特别待遇,像是冶炼熟铁等等行当,官府就只给佛山发官照,广东其他地方都是非法,从官面上就给了他们垄断地位。如今他们再搞个行业垄断,再没想过研究工艺,提升技术,更是做不大,没有竞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