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两,好大的数目,而对李肆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几个月下来,别说田大由关凤生,一直埋在田头打理农庄的林大树都知道,李肆有非凡的盘算,这五十万两银子,真要摊开来用,可剩不下多少。仔细算算,青田公司下面的人手就有两三千之多,间接有关联的更是近万,摊下去这一年每人不过五十两银子,还不算要给李朱绶白道隆周宁等人的打点,以及弥补浛洸厂可能出现的税银窟窿。
所以五个司董脸色都有些沉重,鸡冠山的金矿一直是由司卫在业余开采,这半年下来,积存的数目只李肆和关田三人知道,可价值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万两白银,这些金子是命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动。
“五十万两……”
李肆向那些还不怎么明白状况的人揭了底子。
“之前在浛洸冲关的那些官商皇商,一条船队都不止五十万两银子的货,咱们跟他们比,也就是只蚂蚁。”
李肆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之前江南那个被张伯行杀了的海商张元隆,光拥有的海船价值就超过五十万两银子【1】,而他最大的靠山也不过是噶礼,只是个官商,还不是皇商那种怪物,否则张伯行哪能杀得那么随意。
今天会议的一个主题就是怎么赚银子。
“有人说,我们捏住了钞关,是不是可以倒货当商人?不,我们不会当纯粹的商人,东西都得握在自己手里,再说能赚钱的商货也就是盐铁茶米,生丝绸布,这些都是皇商官商在把控,我们去碰也落不到好。”
会议室是一张大圆桌,李肆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地图,很粗略的广东舆图。
“东西我有,可商路没在自己手里,咱们的力量还不够让别人能对等相待的时候,拿出什么东西,那都是小儿持金。”
李肆这话众人都点头,安合堂的动作就是例子,如果青田公司只是普通的琉璃作坊,安合堂柔和一点,花银子挖走匠师,强硬一点,从广州那走官面上的关系,强压而下,有无数手段逼迫他们低头。
李肆的手指在舆图上的英德:“浛洸所在的连江,从钞关到船帮,我们是大致握住了,同时也压住了走这条线的其他商人。”
他又移向韶州城:“遇仙桥关拦武水通湖南,太平关拦浈水通江西,这两点是个障碍,可这只是枝节,暂时可以不去理会,最重要的是……”
指头挪到地图中心向下的位置,密密麻麻的注释盖在上面。
“广州!”
如果将浛洸比作任脉,那么韶州两关就是督脉,而广州……就是百会,不在广州站稳脚跟,商路就连不成一线,商路不稳,他拿出什么东西,都会有很大风险。
“广州……那可是个龙潭虎穴啊。”
这是众人的印象,也是李肆的评估,要在广州翻搅倒海,那可得有大能才行。
所以李肆才要在年会上统一部署,让皮行鞋行、青铁五金行和马灯行先到广州开铺面,而琉璃坊怎么进去,还得看跟安合堂能谈到什么程度。
这些都是试探触手,接着李肆就没继续广州的话题,而是跟大家讨论起来年扩产和年终福利等议题。等年会结束了,跟段宏时翼鸣老道碰面时,这才说起了进一步的规划。
“广州的官场,那就是个没有皇帝的小朝廷,贸然过去可不好。特别是你,现在可不能去,得到有了官身才能考虑,否则一个小班头都能在官面上整治你。”
段宏时对广州官场也很有些顾忌。
“先伸触角嘛,再说安合堂那边应该会是助力。”
李肆点头受教,现在确实不是去广州的时机,除非只是旅游。
“船帮,即便能在广州的官场混得开,不应付好北江的船帮,要走北江作生意,那可是大麻烦。”
翼鸣老道在丹霞山修道,不知怎的,对这船帮之事还颇为了解。
“应付?可不止是应付,我想的是怎么对付他们。”
李肆有之前收纳连江船帮的经验,对这船帮在商事上的重要姓,领会得更深。
“那可不止是官面上的事,而是江湖之事。”
翼鸣老道摇头,显是觉得李肆太过托大。
船帮,就是来往江河行船拉纤之人,他们聚合起来,就有了船帮的组织。但跟武侠小说里的帮会不同,没有帮主舵主之类总堂分坛之类的严密组织,控制着船帮的,也都是船工船主一肩挑的个体户。
在这康熙年间,朝廷威压重,船帮的草根姓质还很浓厚,还没出现一声号令,一江翻腾的豪强,大大小小的船主本着联谊互助的目的抱团,就是一个吃力气饭的行会。
既然是行会,就决定了他们有垄断本姓,一旦协调出了一种博弈相处的模式,几代人传下来,那就成了规矩,绝不可逾越。比如谁跑哪些路线,接什么生意,运什么货,收多少运费,那都是有规矩的。船帮内部自己要违反这规矩,就要遭到惩罚,而外面的货商要想找到省运费的办法,改变受他们拿捏的处境,那是难以登天,除非是官商皇商那种可以自己供养船队的巨头。
这船帮还有一大特点,他们跟沿路官府基层有盘根错节的联系,所谓基层,包括地方的巡检司、地方税关、县府江寻和绿营汛塘的水巡等等。整治零星船主没事,可要破坏船帮的规矩,从小的恶心事到大的黑心事,有这些官府基层遮掩甚至帮手,应付起来可是焦头烂额。
之前李肆能控制英德段的连江船帮,乃至对整个连江船帮都能话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连江货商不少都自备货船,自养船工,船帮的势力不强。另一方面,李肆压住了浛洸厂,再有李朱绶的帮手,刘兴纯又被放到了浛洸巡检司,同时还手握英德练勇,几管齐下,这才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