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室里阴冷彻骨,之前王叔解释过,这是所谓的“寒冰穴”,此时墓室门又被封死,感觉更是冰冷,三人不由得加快动作。
绕过那个填满“忽黑草”的苍狼标本,三人来到摆放尸体的石台前,王叔高举汽灯,一手捂着鼻子,嘴里不停催促,显然是对那毒草心存忌惮。这回魏建国倒是利索,一把拽起死尸的双脚,抬头示意我快点。
我暗暗把皮手套戴上,先对着尸体做个合十动作,一边念句“勿怪”,再把手插到尸体的肩膀下,猛地往上一抬,只觉得无比沉重,这“寒冰穴”居然把死尸冻得硬邦邦的,就像一根大冰棍。
毕竟吃过“忽黑草”的苦头,这次三人一刻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把冰尸抬出祭室,很快就回到岔道里。厚道伯远远地打着手电筒接应,看到我们之后,他二话不说就往下走,一直来到积水的边缘才停下。
我们只好跟着过去,刚刚站定,却见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我们把冰尸扔到水里。
难道他是想用这个来当替死鬼,先把雪水蛭喂饱?不会吧!这千年冰尸哪还有血啊?再说,这满满一地都是,前赴后继的,就算拉一车来也不管事……虽然狐疑,但我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做,一边期盼有奇迹出现。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消我的顾虑。随着“砰”的一声响,冰尸直挺挺趴在水里,几乎同时,四周的雪水蛭就像碰到天敌一样,纷纷往后退,才一会儿工夫,竟全部消失在视线外。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大家都想到同一个问题——这尸体有毒,而且是剧毒。突然,尸体的头部好像有些光点在闪动,王叔立即打开手电筒,强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一粒粒的银珠,正随着水波慢慢滚动。
“原来是从死尸嘴里溢出来的水银。”王叔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又锁紧眉头说:“水银是有毒性,可也不至于让水蛭惧怕成这样子啊?到底是哪种毒呢?”
“这下麻烦了,毒尸这么一泡,咱们连水都不能碰,自己困死自己……”魏建国垂头丧气地唠叨着。
“你们别担心,雪水蛭怕的不是什么毒物,而是尸体上的盐。”厚道伯挤过来,望着前面的冰尸说:“盐是契丹人处理尸体必用的东西,像这种有地位的人物用得更多,通常在下葬前塞满衣袍,而水蛭最怕盐了,可以说是克星。当然,这么一来水里会有一点点水银,可总比雪水蛭好应付吧!”
听完厚道伯的解释,我稍稍安下心来,随口问道:“那接下来怎么搞?把冰尸顶在前面,推着走吗?”
“不行!这样很危险的。水银虽然不溶于水,可一超过零度就会慢慢蒸发,而咱们的脚都被雪水蛭给咬破,更容易中毒。”王叔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望着岔道深处,突然,他把脸转向厚道伯,大声叫道,“咱们可以利用这些陪葬武将的长筒皮靴。”
“对啊!那皮靴够长的,高过水面许多,而且是穿在尸体脚部,肯定不会粘有水银。”魏建国跟着嚷嚷,都语无伦次了,不过,那兴奋的表情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厚道伯,您说这皮靴冰冻了近千年,外表看是好好的,会不会一穿上就烂掉?”
“那倒不会,契丹武士穿的都是三合靴,这种长靴我曾经见识过,是由三块熟熊皮缝合而成,线用的是加工过的牛筋,非常牢固、耐用。我现在担心的是,怎样把它完好的脱下来,都跟尸体冻成一块了……”
“这个在水里泡一阵就能解决。”王叔立即作出回应,他小心翼翼地踏进积水中,蹲下身去拉扯冰尸的靴子,不一会便整双脱下,提在手里慢慢走回来。
虽然过程很顺利,靴子也确实完好无损,但却看不出王叔有一丝喜悦,他扶了下眼镜,皱着眉说:“有了长筒皮靴,走到破口那是没问题,可怎么进去挖洞呢?里边的水都泡到腰部了。”
接踵而来的问题搞得大伙心神疲惫,自从发现破口那一刻起,大家的心情就在欣喜与绝望间快速转换,快得让人难以承受。此时只有厚道伯显得从容,他把一直拄着的木条伸到众人面前,微笑着说:“这墓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利用。”
“您是说,利用寝室里那个‘小账’,把木头拆来铺架?”我马上联想到这点。
“好主意!”王叔插口说:“契丹人的木质葬具都是由凹凸榫拼接的,很容易拆卸,咱们弄几块铺在水里,这样不但能避开雪水蛭,挖掘起来也方便。”
王叔又看到逃生的希望,顿时精神百倍,对于保护文物之类的想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魏建国。此时魏建国的表情好怪异,他一脸惊慌,眼睑不停颤动,好像丢了魂似的,过来好久才挤出一句——“就这么办。”声音极不自然。
大伙合计好细节,便开始分头行事。先由我跟魏建国从祭室里抬出冰尸,王叔负责泡尸、脱靴子,厚道伯则在一旁提灯打光。当四双长筒皮靴到手时,大伙全都累得气喘吁吁,魏建国更是大汗淋漓,手脚微微发抖。也难怪,困在墓里这么久,恐惧、劳累、饥饿,还有一直压在心头的死亡威胁,真让人有快要崩溃的感觉。
“咱们还是快点行动吧!这汽灯可耐不了多久。”厚道伯提醒一句,自己哆嗦着套上皮靴,试着走了两步,点点头说:“嗯!还行,这样就不怕雪水蛭了。”
“还是老样子,我走前面,天桦你扶着厚道伯,小魏留下最后。”王叔穿好皮靴,拍拍屁股站起来说。
“先去寝室拆木头吗?”魏建国轻声问道。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好像有话要说,可又骤然忍住,这欲言又止的一幕引起我的注意,不禁看多两眼,突然发现他的脸变得很诡异,不但红光焕发,连眼睛都呈棕红色,而一直颤动的眼睑跳得更厉害,甚至蔓延到嘴角,半张脸都在不受制的抽搐。他这是怎么啦?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呢?
……
有了长筒皮靴的保护,我们再不担心雪水蛭的袭击,这一路又驾轻就熟,没多久就越过“伏弩”,来到通往寝室的岔道口。而这时,身后的魏建国突然大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笑。
我从没听过如此恐怖的笑声,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刚想回头去看,却被他一把抱住,整个人磁铁般地死贴在我背后。这情形勾起我的回忆,当年在工农学校打群架时,就经常遭遇这样的偷袭,于是自然而然地下蹲、扭腰,一下把他甩到淤泥里。接着,我揪起他的胸口,看到的却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这……这还是那个文弱的魏建国吗?
此时魏建国的表情浑然不像一个正常人——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汗珠,双眼暴突,鼻子皱成一堆,嘴唇极力向两侧收缩,完全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趁我发愣,他突然一跃而起,那力气大得不可思议,随后猛扑向前面的王叔,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嘴里发出“呃呃”怪笑。
“他疯了,快过去帮忙。”
我被厚道伯推了个踉跄,正好对着魏建国的后背,只见他全身上下不停震颤,就像触电一般,而王叔已经被掐的满脸发紫。
“把他打晕再说。”厚道伯看我手足无措的,立即大声提醒,我猛然醒悟,挥拳击向魏建国的后脑,就一下,他像个漏气的轮胎,慢慢瘫倒在地上。
“咳咳……他……他好像是汞中毒。”王叔边喘气边惊魂未定地说:“这种满脸通红、全身发抖、神经失常的表现……明显是粘到或吸入水银了,之所以发作得这么快,可能还……还参杂了‘忽黑草’的毒性,这两样都是破坏神经的。”
“那怎么办?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我急得大叫,如此反应,并非对魏建国怀有感情,而是所谓的兔死狐悲——刚才就我俩去祭室抬尸体,说不定我也中招了,这不得不让人揪心。
“你不是有自配的药剂吗?弄点给他试试。”厚道伯若无其事地说着,居然还带着狡黠的笑意,当发觉我在看着他时,马上变得严肃。
“这……我没带驱汞药物。”王叔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脸尽是惊慌与茫然。
“那就先喂他神经药剂吧!”厚道伯说完,一手扶墙,一手拧着汽灯走到魏建国跟前,慢慢蹲下身子。我以为他是想扶起魏建国,正要过去帮忙,却见他在脱魏建国的长筒皮靴。
“啊!怎么会这样?”王叔就站在旁边掏药,突然尖叫一句,那样子就像被人一刀刺中心脏,惊讶得连药瓶掉地上都浑然不觉。我凑近一看,只见魏建国的腿上,密密麻麻的布满红色丘疹,那应该是雪水蛭的咬痕,而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丘疹上居然有不少闪光点。
是水银,他的靴子里有水银。霎时间,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嗖”的冒起,赶紧脱下自己的靴子,看到两只脚都干干净净后,又是一阵紊乱,怎么唯独他有呢?
“别愣着了,快过来帮忙啊!”厚道伯捡起地上的药瓶,用带着愠色的眼光盯着我跟王叔。
我过去托住魏建国的头,小心翼翼地撑他坐起来,厚道伯掰开他的嘴,塞进一粒药丸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黄色粉末撒在魏建国脚上……
“这是‘救命散’吧?”我脱口而出。上次在大坝沟,乔老头就曾用所谓的“救命散”给我疗伤,后来从书中了解到,原来在盗墓界,不论哪门哪派,都有自己秘制的各种防毒药物,坊间统称“救命散”。
厚道伯点点头算是默认,我豁然大悟,怪不得他总有惊人的举动,原来也是个淘沙的。这一释怀,不禁再次打量起他来,只觉得他那身蒙古长袍里包裹的尽是秘密。
咦!难道王叔那药也是“救命散”?他所谓的读过化学专业全是忽悠,是托词?
……
魏建国一阵抽搐之后,突然打住,“呼”的吐出一口长气,过了一会,他慢慢睁开眼睛,神色萎靡的望着大家。看来是起药效了,大伙紧绷的神经也跟着平复下来,王叔掏出香烟,却发现只剩个壳,怏怏地扔到一边。厚道伯示意我把魏建国抱到岔道的石阶上,这时我听王叔对他说:
“不能再耽搁了,您腿不方便,就留下来照顾他吧!我跟天桦上去就行。”
“嗯!小心点,别弄塌了石棺。”厚道伯叮嘱一句,把汽灯交给王叔。就在这时,那灯光骤然变得昏暗,这让所有人的心再次紧缩。
“走,咱们动作得快点。”王叔拉了我一下,抬腿就往上面跑。此时他清瘦的身影正好挡住灯光,岔道里更显幽暗,我回头看一眼厚道伯,他正做着抚弄下巴飘逸的胡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