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李治目光冰冷,浮起一丝轻笑,那笑里是掺了残忍的,“清得一干二净,绝无后——顾——之——忧。”
“李……李管家,五太太年纪还小——”
“年纪小就更要小心着了,东西绝不能乱吃,否则像今朝那样,吃得又甜又咸,不拉肚子才怪。五太太过后倒没什么,只苦了咱们下人,秦爷若怪罪下来,谁担得起?是你?是我?还是那个据说在杭州疗养,却死于难产大出血的二太太?”
“二太太大出血死了?怎么也没——”
“怎么也没办丧事是吧?秦爷的人,命都在秦爷手上,丧事也是他想办才办。换言之,他让二太太活,二太太才能活,他要她死,或者死了不办丧事,也使得。所以做下人的,在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上头,就得放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保自己,就得保住主子,自古宫廷里就这规矩,这里也是一样。所以,把主子身上不太好看的事情都清理干净,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你少说好听话!”月姐已气得怔怔的,“必是你当日给昏迷中的五太太检查,就晓得她怀上了。可是家丑不可外扬,讲给秦爷听,少不得你自己也要遭殃,所以今朝才来下这个狠手,你还是不是人?”
“是不是人不要紧,重要的是得活着,到这种地方做事,你还能把自己当人?”
李治一席话,将月姐的愤慨与怜悯统统堵回去了。她站在那里良久不敢进屋,也终于看清李治那件颜色古怪的褐色长衫,实是原来那一件反了面来穿的,那是里子的颜色。至于面子上是什么光景,她早已不敢想。
【13】
上海老街的鸦片馆,靠近最边角的总是生意最兴隆的。那里原是长三书寓的地界,被包养的倌人均在自己的地盘设烟榻接待金主,后来南京政府要求娼馆严查管制,一些私娼便渐渐没了踪影,只余偌大的屋子,成了正宗大烟馆。唐晖常去的那一家,便是哪个出名的倌人留下的住宅,墙壁都是胭脂色的,烟榻肮脏不堪,连木头窗上的灰都不曾揩一揩。他坐在窗口位置,只觉灰尘不断往鼻孔里钻。
之所以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久留,一是摆脱不掉瘾头,二是那一家去久了还能赊账,三是一个叫张炽的伙计态度尤其亲切,每每见他等烟管等得无聊,便会上来聊几句。后来才知道,这个张炽原来在面馆做过,后来因经不住烟馆老板出的高价,便跳槽过来。张炽并没有三头六臂的能耐,只嘴皮子厉害,不管来客身份贵贱,他总笑脸迎人,所以特别招待见。唐晖喜欢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从不嫌弃他这样手头拮据的客人。
“唐少爷,今朝身上钞票有了哇?没有的话,我跟老板也不好交代了。”
这几日唐晖过来,张炽还是殷勤地为他掸一掸烟榻,招呼却又打在前头。
“怕什么怕?不好交代,我自己去交代!”唐晖断不敢理直气壮地赖账,只得涎着脸,只是形销骨立的模样已同鬼魅无异。
“嘿嘿……”张炽赔笑道,“要么……唐少爷今朝不要在这里抽了?”
唐晖这才恼了,一把抓起张炽的胸口衣襟,骂道:“小赤佬,侬敢赶我?”
“不敢,不敢呀!”张炽倒也面不改色,继续道,“其实是为了唐少爷好,这个东西抽不得多。”
“我乐意抽,你管那么多作甚?”
“唐少爷乐意抽,可乐意给钱?”
一提“钱”字,唐晖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嘴里虽仍是骂骂咧咧,却再不敢大声。只可惜即便如此,也让掌柜的听见了,对方大手一挥,将算盘往旁边撸了撸,高声道:“小张,带伊出去!”
“我不出去,我要抽这个!”唐晖将鼻涕一抹,当即耍起赖来。
于是张炽那张媚俗的笑脸上皱纹挤得更深,忙道:“唐少爷误会咧,不是要赶侬出去,是带侬去另外的地方吃。”
“啥地方?我不去!”
“跟我去,那个不要钞票。”
“做啥不收钞票?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