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样的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浮萍花》的这场重头戏,讲的是琪芸扮演的富家千金,意欲逃婚,在船头与父亲吵架,吵到酣处便银牙一咬,不惜跳海以示决心。原本跳海的替身演员已经到了,却因晕船而大病不起,实在完不成任务,把导演冯刚急得直跺脚。好巧不巧旭仔坐在最角落里整理道具箱,他便招手让他过来。
“你叫什么?”
“田旭升。”
“会不会游泳?”
“小时候就会。”
冯刚暗自惊喜,忙指着甲板上的护杆道:“站在这上头跳进海里,会不会怕?下面有小汽艇接应的,马上能把你拉上来。”
旭仔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却被琪芸一把拖到身后,对冯刚吹胡子瞪眼道:“做啥?侬想得倒稀奇唉,叫我表亲做替身,到辰光出了事体谁担待啊?不行的!”
“不行的话,这个镜头就拍不了,我们都收不了工。”冯刚仗着自己是大导演,也不太卖琪芸面子,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
“笑话,你们找的人出问题,跟我有啥关系?”
气氛一下僵持起来,见两位大牌剑拔弩张,周围人没一个敢上去劝,只假装看不见,自顾自埋头找些事情做。
“没事,我可以上。”旭仔一句话,勉强化解了尴尬。
但邢志刚却还在船舱里如坐针毡。
尽管游轮上的船员和伙计都悄悄离岗走上甲板看大明星拍戏,但邢志刚一颗心还是提在喉咙口的。他穿着轻便的衬衫和毛衣,将毛呢大衣裹成一团,包在一块防水布里,以便换船之后穿。另外还有一个牛皮背囊,系美国货,燕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先前嫌东西又大又没形状,像是西部牛仔拓荒用的,而且与他平素西装革履的行头也极不相称,于是有些看不上,但她却笑说:“兴许早晚有一天用得着呢?”想到这一层,他不禁冷汗直流,原来这个女人从认识他那天起,便已看穿他的宿命,这才暗中默默打点一切。如今背囊里放的是罐头食品,一壶淡水,两件换洗衣物,和层层包扎的一沓现金。
准备妥当后,他坐在琪芸的床上深吸一口气,只等旭仔过来接应。有一系列的动作是需要这个手下助他完成的,譬如将装有他的服装的箱子搬到船尾,再用滑轮将他吊下,放到接应的船内,付过钱,便万事大吉了。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旭仔能与他一道东渡,一个人漂洋过海实在太过寂寞,他不知道整个余生是否都要在陌生的国度度过。但是如果身边有个熟人相陪,情绪上便安慰许多,哪怕只是个从前没放在眼里的小赤佬。
打开表壳,见时针已指向三点,他知道快了,于是打开箱子,将背囊与外套堆在一个角落,自己再缩进箱中,吃力地盖上箱子,瞬间他便没入黑暗之中。
很快,邢志刚听见舱门打开的声音,接着,箱子有了轻微震动,像是皮环被根根扣上。
“旭仔?”他不放心地开了腔。
“嘘——”
箱外传来这样的示意,令他紧张得喉咙发干,竟也下意识地听从了。
从来没有一条路,让邢志刚感觉走得那样漫长。因他是躺着的,只能听到箱底与甲板摩擦的吱吱声,随后箱底板开始发烫。虽然无法看清外面的动静,但他感觉得到自己正与箱子一道缓缓向某个方向移动,那噪音于他来讲,是震耳欲聋的,甚至其中还掺杂了一记吃力的喘息。
邢志刚发现,箱子每移动一至两分钟便要停一停,仿佛怕箱子承受能力有限,没到目的地便散了架。于是他将身体尽量掰直,一只手摸到裤袋里的硬物——是一只打火机,遂将它拿出来捏在手上。
箱子每停顿一次,他便记数,待记到三十六次的时候,它终于不再前进。他猜想大抵是已到了船尾,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箱子吊下船进行移交,也是将他的命交给一个陌生国度。他有种被全盘操纵的悲情,却又无处宣泄。
“邢老板,到了。”
不对!那声音,完全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