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也听闻这重犯是早晚要上刑场挨枪子的,只不过老爹选得好,一直拿钱吊着他,竟无故多了几个月的命,公审也遥遥无期。不过听队长在喝酒的辰光讲过:“如今报纸天天盯着这桩命案的主犯没有受审的事,舆论压力大了,看来就算皇帝的儿子也非得受审不可。”
“审了也不见得会判死罪呀,律师请得好,钱花在刀口上,不是一样能逃过一劫?”骆驼倒也并非存心抬杠,却是表达了几位伙计共同的心声。
“你以为这个赤佬能逃过?笑话!”队长冷笑一声,道,“报纸上已经点明了讲施二少如果能逃过一劫,就必是上头收好处了。这么大的事体,还瞒得牢?连施老板买通仵作验假尸、开死亡证明的事体都已经被捅出来了。听说南京政府很快就要派人下来彻查此案,等着瞧吧,纸包不住火,那些个大人物再维护杀人犯,恐怕就要跟他一道上刑场喽!”
一语惊醒梦中人,骆驼这才明白,这位能带给他好处的犯人是留不长了,于是心里略微有些沮丧。
令骆驼更沮丧的是,就在与队长吃老酒的那天半夜,施常云越狱了!
他住的单间牢房原本便是气窗较大的“豪华间”,里头还隔了一个漱洗室出来。如今那气窗上每一根钢条都被锯断了,刚巧能让他爬出去,地下还留着一小截食指长短的钢锯条。骆驼忙翻查了里头所有的物品,在漱洗室的一块肥皂底部发现埋着十来根已被磨秃锯齿的钢条,整块肥皂散发着炼乳与泡菜混合的气味。
骆驼当时气得脸都白了,只得捂着被队长掌掴到红肿的面孔找了同时值班的几个兄弟来问话。都讲是知道当晚队长叫了人喝酒,于是自己也私下里凑了一桌,吃得东倒西歪,竟醉死过去了,哪里还顾得着犯人的动作?
施常云果然识时务!骆驼尽管已急得像无头苍蝇,内里却还是默默佩服起这位公子哥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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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晓得出什么鬼咧,不声不响搬出去,钞票么摆在台子上,我承认么还好呀,不承认收着呢?现在的人真弄不拎清!”房东太太一面讲一面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仿佛从不曾住过人,毕小青的影子在这灰尘扑鼻的空气里消失了。但见过她的人,只一记起那副活泼的仪容,便不由得觉得那样污糟糟的环境里都嗅得出一丝茉莉淡香。
“她几时走掉的?”
“估计就是十五号那日夜里,去哪里我是肯定弄不清爽,小姐侬自己再去另外地方打听打听,好哇?”房东太太一头卷发拿火钳烫得又枯又黄,夹棉短褂上有浓浓的咸菜味。
“之后没有发现其他情况?”
“没有。”房东太太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眼珠子才瞟到右上方,中途却又落下,似是有什么东西撞了她的心坎,于是隐隐悟出了些事体。
“还有啥事体想得起来哇?关于这个漂亮女人家的。”杜春晓哪里会放过这蛛丝马迹,忙将手里一篮水果交给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顺势接过,口气缓和了不少:“其实这个女人家好像让奇奇怪怪的人跟踪过——”
“是什么人?黄阿姨侬看清爽过哇?”
“好像也是个女人家,样子看起来蛮规矩的,眼神倒是有点凶巴巴,要吃人一样。我当时就跟老公讲咧,说不定是大小老婆呛起来咧,老公还骂我多心,现在几个人过来寻过伊啦?看是不是我多心!”
“还有谁来寻伊啊?”
“有个男人家,经常来寻伊唉。”房东太太似是存心要帮忙,再无嫌弃的表情,不过恐怕背地里亦添了些“多事”的嫌疑,且这个“多事”多半亦是因莫名的嫉妒引发的。
杜春晓眼前一亮,忙问:“可是一个外国人?”
“不是。”房东太太皱眉摇头,“是中国人,长得白白净净蛮齐整的,有点面熟,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谢侬。”杜春晓笑吟吟地将房东太太手中的水果篮拿过来,转身便往外走,全然不顾对方错愕的表情。
这个辰光,戏弄房东太太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要再去找一找施常云。于是回了家来,偏巧看见夏冰与唐晖正在下五子棋,双方势均力敌,所以半晌才走一步,大半时间却是面对面摸下巴挤眉毛,一点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