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两个丫头都不敢响,他有些恼了,口气也凶起来,小月这才强笑道:“又不知哪里的孩子恶作剧,搞出一些事来,再这样,这里今后都不用……”
话未说完,黄莫如已走到门口,见一个男仆手提麻袋,表情半惊半恐,正将地上的死雀一只只拾起来。系各式各样的鸟,画眉、鹦鹉、娇凤、绣眼……曾经挂在各屋沿廊下的珍禽,几乎全成了硬邦邦的条尸,挤堆在他那里,宛若一座雀坟。那些鸟或半睁着眼,或双目紧闭,漆黑色瞳孔黯然无光,有些凄怨的神色。他腿脚当下有些打战,想要折身回去,已来不及,在“雀坟”上哇地吐了一口黄水。被小月搀扶进去的时候,他看到那男仆有些怨恨的眼神,原本“收尸”的活已够让他懊恼的,如今再加上主子的秽物,可不是为他添堵?
黄莫如有些愧疚,叫小月拿两个大洋出去赏了下人,并吩咐她跟老爷通传一声。当天下午,杜亮便将临时做鸟屋的空房子检查了一通,发现除少数几只极度珍稀的品种未遭毒手之外,其余的都已没了。他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想幸亏三太太疯了,已不知世事,若是还清醒着,依她这样钟情花鸟的人,保不齐就得肝肠寸断,要与那鬼魂拼命。
于是,薛醉驰生前精心制作的鸟笼子被堆在宅院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夏末的炽热与火光融在一起,整个黄家都像被埋在蒸笼里了。杜春晓与众人一道围观这样气氛诡秘沉重的“奇景”,一面将西瓜皮往脸上颈上抹着。
黄梦清悄悄道:“你说那鬼魂这一招可是想错了?据说原是想报复咱们黄家鸠占鹊巢,未曾想我爹更狠,将他那些宝贝鸟笼子都烧掉了。这下可要把鬼急坏了,说不准会做更出格的事。”
杜春晓笑回:“不过关系也不大了,做得再出格,目前也只针对某一个人。”
黄梦清一听,当即沉下脸来,道:“又在那里放屁!莫如从小就是个气性高的人儿,因此做事情光明磊落,如今被鬼缠上,也是没道理的。今儿缠的是他,明儿也不知道是谁。更何况世上本就没有鬼的,你也讲说自己早知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揭穿,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更适当的时候。”
杜春晓望着庭院空地上那一捧升起的黑烟,表情随之竟也变得凄楚。
【7】
李常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虽说查简政良的案子让他和乔副队长发了笔横财,却怎么算都觉得有矛盾。一是简政良生前曾因付不起风月楼那一千多块的开苞费而四处躲债,可是却从他家天井里挖出这么多财产,绝对不像是手头拮据到要赖账的样子;二是对他家里那个只种有一株老槐树的天井充满兴趣,搜查那日太过匆忙,又怕被夏冰他们看见,所以挖得不够仔细彻底,食髓知味以后,心里还痒的,想再去死者家里抠一抠、刨一刨,没准还能再找出些惊喜来。
想到这一层,他自然不得不去找乔副队长,二人一拍即合,便趁夜半无人时又去了简家。在槐树下刨土的时候,乔副队长说了一句:“我怀疑,天井里有这些钱的事,连简爷自己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他早就拿出来摆阔了。”
李常登也附和道:“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可我就更不明白了,谁能到他家院子里藏东西呢?”
乔副队长默然不语,只垂头挖掘,他不是个健壮的人,每一铲下去都要费不少力气,因为赤膊的关系,动作幅度略大一点,细密的汗雨便溅到对面的李常登脸上。铲子撞到树根的辰光,洋槐上的白花纷纷落下,宛若轻雪初降,这情致该是美的,却笼罩了一层浓厚的欲望与凶险。汗珠从李常登的眉头震落,落进眼里,遂涌上一股酸涩,他也顾不得,只拿挂在颈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又继续挖掘。
一记“喀”音,将两人的神经擒住了,像赌场玩花牌时揭宝,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刻看似快到了。乔副队长兴奋地将铲子丢在一边,跪在地上用双手迅速拨开松土,边拨边笑道:“开宝了!这下开宝了!”
李常登也跑过来,与他一道用手刨起来,果真是不折不扣的“膝下黄金”,让他们自觉自愿地长跪于此。
是乔副队长先行摸到了东西,可手指触及的时候,心已凉了半截,因为挖出的“宝”太轻、太硬,必定不是金银,更非钞票。待捧出来,借那煤油灯的光一看,才知是一枚人头骨。乔副队长当即满面怒容,擦了一把汗,将那头骨摔在一边,骂道:“简政良这个孬货,原来还谋财害命!”李常登却猫着腰走过去,将头骨捡起,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自言自语道:“看情形,是死了几十年了,若真是这老小子干的勾当,亦属旧债。”
“长凳啊!”乔副队长突然挤出一丝奸笑,说道,“你小子不会是早就知道简政良这里另有隐情,所以变着法儿哄我来替你查案的吧?”
“胡说!”李常登放下头骨,回道,“若是哄你,分你的那些钱,还有现大洋,可是假的?”
乔副队长当下也觉得自己不妥,忙赔笑道:“跟你开玩笑的,还当真了!我只是在想啊,倘若简政良不知道天井里埋的钱,那么这屋子里的某处,必定还藏了他的体己。我们要不再找一找?”
“早就想到了,还用你讲?”李常登笑回,“你可觉得,一开始搜这屋子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
“哪里不对劲?”
“简政良是个单身汉,屋子却收拾得过于整齐……确切地讲,不是屋子收拾得整齐,而是屋子里的某些地方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人放松了警惕。”
乔副队长点头,道:“没错,炉灶间里都是黑灰,窗纸也都是发黄,像几年没糊过新的,睡房里的竹席很油,显然也是长久不擦的缘故。只有……只有那大衣橱里,衣服都挂得整整齐齐,抽屉里的裤袜也全是叠好的。为什么?为什么只有那里是整齐的?其他地方都像只是匆匆用抹布之类的东西抹去一层浮灰,只有那里干净过头了……”
他还没分析完全,李常登已丢下铁铲径直进屋去了,他将烟头一扔,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