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便又好似熟悉的场景,都让沐清秋微微的恍惚了下,她转头看向手边上的杯盏,那并不算是陌生的纹路,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跟前的杯盏是那个皇帝用过的。
原来的她心里还有些不该有的念头,就是知道自己的举动触犯了龙鳞,也佯装不知,可现在这种错误,她又怎么能再犯!
“臣惶恐,臣不敢!”她侧身颌首,很是疏离。
“不敢?惶恐?”炎霁琛只是淡淡的笑开,眉眼中并看不到丝毫的恼怒,“是清秋不屑,还是以为朕会在这里放些不该有的东西?”
“……”沐清秋咬牙。
好吧,似乎和这个帝王每次言语上的交锋都不曾赢过。
她颌首应诺,端起那杯茶盏来放在唇边,本想着一饮而尽,可转念又想到那次在江南郡的时候,她也是一口饮进了,结果却是让她绞尽脑汁了,甚至于不惜自残才算是安然无恙。
默默吸了口气,她只能浅吟小酌。
参茶的味道很是清香,竟是和她之前在这个帝王这里品到的一样,当初在江南郡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从别处得来这样的参茶,可后来就是品过了府衙里最好的,味道也不如十之七,八,回程路上问了德宝才知道那是供品,皇帝钦用。
皇帝钦用的……现在给她喝,便是莫大的恩宠吧!
或者这个帝王又想要打温情牌了?
就在她默默品着的时候,一旁帝王的声音已经缓缓的递了过来,“去哪儿了?”
“臣去了全镇!”
炎霁琛点了点头,眸光不着痕迹的盯着她,“那里应该正是灯会。”
“……是!”沐清秋一怔,又低垂了些。
若非是她亲身前去,根本不知道今日竟是全镇每半月一次的灯会,这个帝王又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真的关心国计民生到了如此地步了?
或许吧!
回想那些历史上无情无义,却又心系百姓的君主大多都是有道明君!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彷徨不去,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沐清秋一呆,手里的杯盏差点儿没有掀翻在地。
她慌乱抬头看向那个帝王。但见那帝王双眸盈盈,竟是一直在盯着她。
她记得这首诗,正是那日全镇灯会的时候,她刻意浅吟的,当时只是想要那个帝王知道她这个沐清秋不曾心系朝堂,想乡村农闲的愿望,也就是想要这个帝王知道她一点儿野心都没有……过了这么多日子,若是那个帝王不提,她都差点儿忘了。
可那时候她吟诵过的诗词,现在他念出来,又是什么用意?是说这个帝王超强的记忆力?
可是当这首诗在她耳边回闪的时候,即便曾经那个热闹的街道,那个明亮的灯会,就是连那个徐半仙都不过是刚刚从她的眼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此刻,竟又好似重现。
这个帝王,他想要做什么?
鼻头霎时有些发酸,沐清秋忙深吸着气,想要问这个帝王到底用意何在。却只听那个帝王又道,
“你的怨气可消了?”
沐清秋握着杯盏的手狠狠的紧了紧,手指肚都觉得有些痛。
怨气?
怨气?
他怎么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哈!
但就是消了,那又怎样?但就是没有消,那也要如何啊?。
到底这个帝王想要听的是什么回答?是她的真心?还是她的应承?就是他想要听什么,她就说什么好了!
沐清秋微微一笑,正想要把盘桓在嘴边的话说出来,那个帝王已经似笑非笑的轻哼了声,“果真还是怨着朕的……沐清秋,朕要你留在朝堂,对你来说,就是这么辛苦,这么不甘吗?”
“……”
沐清秋突的抿住嘴角,只能低低的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杯盏,那清香的参茶淡淡入怀。
是啊,她就是这么不甘,这么不愿意吗?
……
炎霁琛垂眸凝睇过她,一声叹息,“朕以为经过全镇一行,你终究会明白朕的意思……”
沐清秋一怔。
但见那个白袍的男子走到她的面前,那张俊逸的面孔直对着她,就是那眼睑下的剔透泪痣,更是鲜艳如血。
“上次在全镇,朕就已然明白了你的心思,本也想江南水患一案之后就放你离开,只是清秋,你可知道这一路上你为了朕几次三番陷入险境,朕又何堪?……若是你并非是离魂之后的沐清秋,朕或许只是犹豫,却还是会念在你递上了那本册子的份子上放你回去。可你毕竟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沐清秋。”炎霁琛不着痕迹的重点出最后几个字。
“你率性,坦诚,虽有时候会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可也无伤大雅。最重要一点,你对朕不曾有所欺瞒!……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沐清秋懵然,只能恍惚的点头。
这是第一次,她从这个世界的人嘴里听到了对她的评价,而不是对那个沐清秋。
炎霁琛看着已经有些感动的沐清秋,浅浅的露出一丝笑容,“这样的你,若是在朝堂上定会是朕的肱骨。可是你偏偏想要离开……所以这一路朕便借口要你养伤,和朕同乘。而这几日相处下来,朕才知道是你不相信朕……你说,是与不是?”
沐清秋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的,她不相信这个帝王!在听说了江南郡下的其他官员的下场,在整理了她那异常纷乱的心绪之后,她就更不相信这个帝王了!
看到她眼中的默认,炎霁琛的眉心微微的皱了皱。
这个……还真是诚实。
他侧身立到沐清秋身侧,却是抬头看向那窗外的皎洁月色。
“……世人都说万岁,可哪个帝王又是万岁的?就是百岁也又能有几人?朕只望有生之年能为民造福,为国富强。我想,清秋莫不是也有着这样的心思。只是就凭着清秋你离魂之后的见识,你以为若是你走了,朕要花多久的时候才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所以,朕是不得已才那般对你……只望你能留下来!”
炎霁琛微微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沐清秋,柔和的光华比起那身后皎洁的月色都明亮娟华。
“清秋,这个朝廷离不开你,朕,也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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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清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杯盏缭绕热气,虚无中,似乎看到那个俊美倾城的模样。
旁边的如尘被她给哄了出去,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
静悄悄的。
可为什么那个人的声音仍在她的耳边徘徊不去?
——“清秋,这个朝廷离不开你,朕,也离不开你!”
——“……朕,也离不开你!”
直到现在,她的腿脚仍好似踩在了云雾里,上下起伏不定,找不到一丁点儿的依靠。
说她怨!
说她后悔,其实到头来,她只是怨这个帝王竟是那般的利用她!
她就是最普通的人,虽也想做些轰烈的大事,可更是珍重性命。她写那份折子,一方面是因为她被利用被欺骗,另一方面是她想要好好的活着。
不管是因为之前的沐清秋和那个福王什么的关联,还有她女扮男装晋身朝堂的事情都是死罪。所以,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就算是她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帝王,也要离开。
可是,他那句“朕,也离不开你”,就是在她的脑中默默划过的时候,竟是激动的让她几乎要哭了。
这几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人生在世,谁没利用过人,又是被人利用过呢?只是身在那金字塔顶上的人利用的人也就更多一些。也是最正常不过的!可她怎么就这么不忿,这么的不舒服,这么的怨世嫉俗?
她不敢去深思这个答案,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无所适从,可今儿听到他说的那句“……朕也离不开你”竟是让她险些当场喜极而泣!
天可怜见!
人家只是对着一个身上或许还有着那么一丁点儿治国才能,那么雄厚背景的“男人”说的,竟是让她这么激动!
难道,她对那个帝王根本不是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念想。而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
——那个答案,现在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沐清秋猛地从凳子上蹦起来,直接就扑到了自己的床上,扬手把被子蒙到了自己头上。
几乎是咬着牙的尖叫啊啊啊!
……
……
“她睡了?”
炎霁琛坐在灯下,一手托着下巴,盯着那微微摇晃的烛光,浅笑迷离。
“是!”
德宝只敢看了一眼,就忙垂下头。
话说主子的俊美,就是看惯了的他有时候还是会被主子偶尔露出的倾城绝代给吸引了去。
炎霁琛勾了勾唇,仍盯着跟前的烛火摇摆。
一边的德宝看着慢慢的不淡定了。
刚才他就守在门外,房间里的一问一答,他可以说是听了个大约莫,可饶是他再从小就伺候在主子身边,也没想过主子会对一个朝臣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叫“……这个朝廷离不开你,朕,也离不开你。”只让德宝是背脊上一阵发寒。
而结果好像也和他所想的那样,下一刻,那位沐大人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他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主子又要他和之前在江南郡府衙那时候一样,派人去看那位沐大人是否安寝。
而听到他的回禀之后,主子又一次露出了这样有些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传闻那位沐大人有某种嗜好,莫不是和主子呆的时间长了也……
呸!
主子乃真龙天子,任何邪魔都不会接触半点儿。
……等回去之后,还是要赶紧的禀告皇后娘娘,应该到了给皇上准备选秀女的事情了。
这个,可是不能拖了……
暗暗的决定了,德宝小心的瞅了眼主子,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
烛光摇曳。
那幽亮的烛光中,那张几乎含着泪水的面孔乍现在炎霁琛眼前。
就像是他十六岁时和游族谈判,逼一逼,然后再稍许退一步,就让对方欣喜异常。
只是当他对着窗外的皎月轻喃时,他终究还是说了那句假话……即便他相信就是直视着她,她也看不到他眼中的些许阴谋算计。
只是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好哄的!
而这当中的根由……就是因为她的喜欢?
喜欢……
炎霁琛的指端在桌上轻叩点点,嘴角的笑意更扩大了些许。
那就看她的喜欢,到底到什么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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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