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宴席完,江老夫人又和两位姑奶奶客套了一番,便让她们暂且住下。
江家老宅甚为宽敞,江老夫人占了主院福菊院,江文恪住的晴竹院,林萱来了以后客居在晚梅院,王夫人及王家几位姑娘便占了地方宽敞些的雅兰院,方夫人和两个女儿住了清莲院,却蓄着一泓清池,只是冬日荷叶枯败,景色冷清了些。方兰君嘟着嘴道:“小时候每次来都是住在雅兰院的,因我名字里头有个兰字,那儿宽敞许多,可以跳皮筋,要不住晚梅院也称,现在冬天梅花开得正好,住着多美,偏安排我们来了这里。”
方夫人斥责道:“客随主便,怎可如此失礼?”
方兰君便一头扎进方夫人怀里蹭道:“女儿只是抱怨一声,并不敢在外边乱说的啦。”
方夫人抚着她,心中已是一软,笑道:“就知道你这猴儿精,都快七岁了,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哪里还能这样娇痴呢。”
方兰君眼珠子一转道:“若是竹君姐姐嫁给表哥,是不是我也有曦娘那样漂亮的珠子戴了?”
一旁竹君已是满面通红道:“妹妹快别这样说。”
兰君却是撇撇嘴道:“姐姐老这样拘谨,太不好玩了。”
方夫人却是若有所思道:“传说你们表哥在京里,宦囊丰厚,行医所得报酬丰厚,想是真的,当年家里的家底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们外祖母勉强发嫁了我和你们二姨妈,已是一贫如洗,后来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先后病逝,你们大伯伤心过度也去了,只留下你们伯母苦守着你们表哥,他当时也是长期缠绵病床,当时这一带的名医来看了多说活不成了,唉,当时我们家里也难,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却是料不到天佑江家,恪哥儿居然治好了病,又考了太医院当了御医,接了你们伯母去京中享福,要不是此次京城被逆贼攻破,只怕咱们都再难见一面了。”
说罢又看向竹君道:“你才守完父孝又遇上国孝不好说亲,年纪已渐长,在朱家桥本地议亲不易,此次你伯母信上只说邀请你们来住一段时间,然而定是有在几位表姑娘中选儿媳的想法,机会难得,你却是要好好把握了,王家那几位姑娘,都十分貌美,你的机会不大,我在这里不能呆太久,后日便要回去,正是年下家里事多,只留下你住在这里,你却是要好好打算。”
竹君面色通红,只讷讷应了。
兰君却是大叫道:“我也要住在这里!回家太无聊了!我不回去!”
方夫人斥道:“你姐姐是有正事,你留在这里她还要照顾你,再一个天气寒冷,没人照顾你受凉了怎么办,还是随我回去,我让人带你去看戏。”
兰君只是不依,扭股儿糖似的黏在方夫人身上只是撒娇。
雅兰院内,王家三位小姐也在谈论着江家。
含璞道:“都说伯母家豪阔,果然的,连个来打秋风的干外孙女,都舍得下死命的打扮了,那样大的珍珠,我上次只在余杭县县令回家扫墓的小姐身上见过,只说要几千两银子一串儿,最难得是都那样大那样圆,这么贵重的珠链就舍得给这么小的哑巴戴,也不怕折了福。”
含薰却是赶紧轻斥道:“璞娘不要随意乱说,仔细被人听了去不好,没准那是别人自己的呢。”
含璞撇嘴道:“我适才如厕已悄悄问过小丫鬟了,听说那珠链就是文恪表哥送的,据说是富商病人的谢礼。”
王夫人叹道:“原以为江家就此落魄了,孰料居然还有起来的这一天,就连你们祖母都多给了我几个笑脸,从前说要回娘家,三次能许一次都不错了,只是家中事情繁多,我住不了几天便要回去,却只能留下你们在这里好好玩一玩,元宵的灯节什么的都很好看,只是玩归玩,需得谨言慎行,大规矩莫要错了,我会把张妈妈留下来凡事有个提点,你们也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体让爹娘姐妹们都丢了人。”
想了想又说道:“那萱娘也不过是得了你们伯母的欢心,才爱屋及乌,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孤女尚如此怜悯,今后对媳妇定也是好的,你们伯母的性格我知道,虽然有时候有些不知变通认死理,对我们两个小姑子却是极为爱护,孝敬公婆,守节养子,每一样都是做得极好,便是我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来,今日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文恪表兄,一表人才,又是医术高明,任过太医的,听说在镇上开了家医馆,生意极为好,将来新皇安定后,只怕还是要召他入朝的,到时候就是有品级的官家夫人,你们却是要各凭本事了,只一条,不论谁得了青眼,不许使绊子,姐妹之间须得和和气气互相帮扶的才好,这头婚事不得,我自会好好给你们打算别的好婚事,莫要为这点小事抹杀了姐妹的情谊。”
三姐妹只得齐声应了。
过了两日,果然两位姑奶奶都家中有事先回去了,却都是将女儿都留下了,方夫人到底没拗过兰君,留了下来,也千叮嘱万叮嘱了一番,留下奶妈妈照顾,才不放心的去了。
当下江家老宅一下子多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儿,倒是热闹了许多,江老夫人从前虽是有林萱相伴,到底是个寡言的性子,虽然温柔体贴,却是话少,如今几个表小姐个个能言善道,笑语解颐,江老夫人心情顿时舒爽许多,江文恪本事母至孝,看母亲高兴,对几个表小姐也一尽东道之谊,年下虽没有出远门,在附近乡镇诊治都不忘给几个表妹带礼物,□周到,温柔斯文,却又将几个表妹们心里的那点意头都挑了起来。
☆、62速不速之客
这日新雪初晴,江老夫人有些不舒服,特特让下人去通知了几位表小姐不必来请安了,自己随意耍耍,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下人要,别拘谨了。
林萱早晨听说江老夫人不太舒服,安顿了曦娘和福哥儿后,因才下雪,也不许曦娘跟着了,便自带了针去福菊院给老夫人扎针推拿。
江老夫人看她如此周到,心下暗叹:若真是得了这样的媳妇,也算是不错的,可惜不是自己和她过一辈子,男人的心都是喜新厌旧的,若是哪一日自己儿子又喜欢上了其他女子,她和前夫留下的孩子就是扎在心上的刺,到时候自己和她又待如何相处呢。
便闭着眼睛和她扯家常,只问她见过几位表妹觉得如何。
林萱笑道:“自然是个个都是好的,看着都是礼数周到、温婉大方的好姑娘,想是江家出去的姑奶奶们十分尽心教导。”
江老夫人笑道:“我这两个姑奶奶,确实是公婆教导有方,最是贤良淑德的,江家又出美人,要不是当时江家着实落魄了些,来求亲的人定是要踏破门槛。可惜还是命运不济,大姑奶奶那边就不说了,王家是户势利人家,看到江家无甚借力之处,初嫁过去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好在肚子争气,连生了两子两女,才堪堪算站稳了脚;二姑奶奶却没大姐的好运气,嫁过方家一直不开怀,当时江家势弱,不能替她出头,夫家那边到底还是纳了个良妾,生了一子一女,那竹君就是良妾生的,听说那良妾很是有些不安分,二姑奶奶直到老大了才怀上一胎,生了兰君,结果时运不济,二姑爷居然一场病过世了,到今年才堪堪的出了孝,二姑奶奶昨日还悄悄儿地和我哭诉说那妾生了一子一女,却守不住清寒闹着要出去改嫁,她一时恼火也放了出去,如今只想好好的将兰君养大,好好陪送出去便罢了,那两个妾生的,她也懒得管,随他们自去过活,我却不知如何劝解她才好,唉,想是从前二姑爷一直宠着那良妾,伤狠了她的心。”
林萱若有所思,笑道:“说到这个我却是想到从前听说过的一桩案子呢。”
江老夫人好奇道:“什么案子?”
林萱道:“有个老妇,年轻的时候颇有些积蓄,侄儿以及女婿侍奉她如同侍奉母亲一般,诱得她所有财产后,便翻脸不认,她老无所依,便去官府告了她侄儿和女儿女婿,不料官府认为,她已经出嫁,则于她本宗已是异姓,而她的女儿也已经出嫁,与她也是异姓,无论是她的侄儿还是她的女儿女婿,收养她都是格外容情,但是不供养她,按律也是无罪的,后来官府了解到她亡夫尚有一庶子随外室在外,已经长成,则认为既有此子,则当供养嫡母,不养则律当重诛,于是便移牒拘唤,不过到底是从无抚养之情,过去也是依附于人,勉强得口饭吃罢了……”(注)
江老夫人听了倒是沉默了,之后笑道:“果然闻之者足以戒啊,如此我找个机会再劝劝二姑奶奶才是。”
林萱笑道:“也只是一听,二姑奶奶教女有方,不至于到那等地步的。”
江老夫人笑道:“你这才是年轻不知世事了,出嫁女嫁到别人家,便要以夫家为重,到时候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何能兼顾到寡母呢。”
林萱也只是笑,手上却是不停,很快便一一推拿过,江老夫人喜她聪慧,又探她道:“这几位表小姐,你看哪一位可堪为你大哥的妻室?”
林萱愣了下,赶紧笑道:“几位表小姐都是初识,我如何能知,我看个个都不错的,还是看娘和江大哥自己喜爱最好不过了。”
江老夫人观她神色如常,不过略微讶异,心中已是了然只怕是自己儿子一厢情愿了,心中不觉又爽然若失,只觉得自己儿子如此之好,怎的却是没有夺得佳人的心。
花开两枝,各表一枝,却说两家表小姐在院子里蹴鞠聊天了一会儿,却都觉得有些玩腻了,含薰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来联诗吧。”
竹君笑道:“倒是清雅,只是须得定个题目才好,如今冬日,无非是咏雪咏梅。”
兰君撇嘴道:“这里景色不美,还是晚梅院那里的梅花好看,成片的,这里就孤零零的几株,开得也不美。”
含璞笑道:“不如我们一同过去找萱表姐,一同玩岂不有趣。”
大家欣然答应了,便吩咐了下人一会儿将茶点送到晚梅院,便一行人往晚梅院来了。
谁知到了晚梅院,香附却是迎上来施礼笑道:“今晨听说老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我们小姐已是去替她针灸了,不知道诸位表小姐要来,失礼了。”
含薰笑道:“原是我们偶然兴起,想要踏雪寻梅一番,却是不告而来,失礼在先了,不知老夫人病情可严重?廖妈妈只说了是偶感风寒。”
香附笑道:“应是不打紧的,不过是我们小姐一向都给老夫人推拿,顺便儿针灸一下罢了,诸位表小姐先请里头坐坐,我们小姐应也是快回来了。”
众人走了进来,果然见院中红梅盛开,趁着新雪,红艳艳一片,冷香袭人,果然煞是好看,兰君已是骄傲地说:“我就说了还是这里的梅花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