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姐夫。”冯妙便随手掏出一包饼干给大子,打发他带弟弟玩,自己忙着给张希运倒水喝。
“大姐夫怎么这个点儿来了,看你晒的,回头我给你找个草帽。”
“十点多火车到的甬城,正赶上你们市里的班车,我就来了。”张希运笑道,“下午我还得赶回县城,住一晚,明天一早去甬城。”
“绕了好几百里路呢,你这可不叫顺路。”冯妙笑道,“方冀南还真好意思,大热天使唤你跑这么远的路。”
“他很忙,不是不想回来。”张希运迟疑地小心解释道,“有些事情实在脱不开,小弟他很挂记家里的。”
“我不是埋怨他。”冯妙听出些话外之意,便笑道,“我在家里好着呢,这不是看你辛苦跑一趟,过意不去吗。”
张希运忙说:“哪有辛苦,一家人别这么客气。我眼下去甬城有工作,可能要在那呆一阵子,估计少说一半个月吧,有什么需要的你跟我说,回头你要是有什么事、什么东西捎给他,给我就行了。”
“大姐夫不是调回帝京了吗,去甬城做什么工作?”
谈到工作专业,张希运身上就少了些唯唯诺诺,挺有兴致地跟冯妙聊起来。甬城历史悠久厚重、古迹众多,然而大运动中破坏也很严重,当地文物部门近期按照部署开展保护修复,却偏偏无意中发掘出一座王陵规格的墓葬,当地力量和技术有限,便向上级求援,张希运是受学校派遣来支援的。
张希运喝口水,笑道:“恭王家族墓葬群一直有后人守墓祭奠,据说到清末还基本保存完好,后来历经战火,各种明盗实抢,加上大运动一通砸,其实早破坏光了,我这次来,是他们新发现了沂安太妃墓,这个墓建在恭王墓后方的山腹中,采用了积沙积石防盗,还有真假墓室椁室和其他防盗手段,很值得研究一下。”
“其实这一块我不是长项,这不是缺人吗,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手,我正好刚回帝京没啥具体工作,就把我派来了,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邹教授,他这方面比我经验多。”张希运道。
“沂安太妃?”冯妙怔了怔,不动声色问道,“这个沂安太妃,是不是姓薛?”
“弟妹怎么知道?”张希运惊讶了一下,笑道,“我临来时还专门查了大半天资料,沂安太妃姓薛,是恭王的生母。”
“忘了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还是听哪个老人讲古说过。这不是因为这个恭王也算咱们当地历史名人了吗。”冯妙含糊笑道。
“是姓薛,似乎原本是一个不太受宠的妃子,然而架不住命大福大呀,恭王就藩后接她出宫到封地奉养,有记载活到八十一岁,就葬在了甬城。”
张希运笑起来,看得出心情很好,侃侃而谈,说这墓发现的就很偶然,是清理恭王家族墓葬群的时候,当地传言那片地方挖出很多金银财宝,当地保护不力,许多老百姓就跑到附近一通乱挖,结果歪打正着挖到了隐藏在恭王墓后侧山腹的沂安太妃墓,听说因为积沙积石的防盗措施,还有乡民丢了命。
当地由于估计不足,先打开作为幌子的假墓室,折腾半天没什么收获,以为已经被盗光了,还是无意中发现的真墓室。积沙积石墓比较特殊,当地所谓文保办也是些半吊子,简单粗暴自上而下直接挖开的,墓室骤然打开,大批随葬物品就那么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甚至曝晒在阳光下,各种成箱成堆的金银器、瓷器、漆器、丝织品等等。
“史书记载恭王纯孝,要看这个墓葬,他还真是竭尽所能的厚葬了。”张希运感慨。
“那么多宝贝呀。”冯妙问,“保护是不是很难?”
“肯定了。金银、瓷器还好,漆器一经暴露曝晒就出问题,更别说那些丝织品。尤其丝织品,别说甬城当地,就是眼下我们整个考古界,恐怕也搞不好,这里边还得先排除那些个外行指导内行的瞎搞。”
“丝织品是不是很难保护?”
“那是自然,丝织品又不像金银、瓷器,丝织品最难保存,尤其像这种墓中出土的,长久埋在地下,出土时处理不当,一接触空气就立刻变色腐朽、变脆了,甚至化为灰烬。咱们经验技术也不足,万一再碰上外行,直接给你扯成一堆烂泥,什么价值都完了,眼睁睁看着东西毁了,心疼还没半点法子。”
“沂安太妃身上的衣物都是织金、绣金,整套整套的,级别高,考古价值非常高,可是当时发掘的情况就不利,我听说情况比较糟糕,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挽救,出土丝织品的保护和复原一直是个难题。”
看着冯妙低头出神,张希运只以为这些她作为行外人听不得不感兴趣,看着旁边俩小孩笑道:“这两个孩子真乖,这么懂事。”
“那是因为有东西吃,嘴没闲着。再说跟你还生,跟你混熟了敢往你身上爬。”冯妙笑。
果然小孩一会儿就不老实了,二子吃着饼干,就主动找张希运玩了,拿饼干给他吃,扶着张希运膝盖冲他傻乐呵。
“大姑父。”
“哎。”
“大姑父。”
“哎。”张希运说,“二子真乖,真有礼貌。”
“大姑父。”
“哎,”张希运,“真棒。”
“别淘了,快过来。”冯妙不禁好笑,这小还明明是新学会个称呼觉得好玩罢了,来回念叨,得亏张希运这么有耐心跟他玩。
关于沂安太妃墓,她其实很想再聊下去,然而作为一个这年代的普通人,甚至连接触的途径都没有,再聊下去,她说多了可就有问题了。
沂安太妃呀,冯妙心说,造化如此奇妙,她跟这位沂安太妃,千百年时光之前也算是故人了。
张希运坐了会儿就告辞了,冯妙起身送出去,送到门口想了想笑道:“大姐夫,关于你们那个沂安太妃墓,我有个想法也不知对不对啊,我觉得你们需要的不光是考古人员,要复原那些丝织品,或许你们需要个懂得做衣服的人。”
“懂得做衣服的人,裁缝?”张希运摇头笑道,“哪有那么简单,这是古代的东西,跟现代裁缝压根不沾边。”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如果只是想复原,倒可以找个会做戏服的老师傅来帮忙看看,只是这些年破四|旧,戏服师傅一下子都不好找了。”张希运思忖道。
“懂戏服的,还有懂刺绣的,他们不懂考古,可是最懂针线呀。”冯妙转而笑道,“大姐夫,考古什么的我也不懂,就是听你一说挺有意思的,那些东西多珍贵呀。”
“都是国家的珍宝。”张希运道。
等张希运走后,冯妙却越发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放在心里了。一边是珍贵文物保护复原不了,另一边,却是她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心痒难耐,却没法帮忙。
哎,真想亲自去看看。
八月初,方冀南来信,说大概要恢复高考了。
冯妙看完信,便领着俩小子,顺手把她上午买来的豆腐和咸鱼拿了一些,拎在篮子里去老宅。
“爷爷,方冀南来信了。”冯妙自己拿板凳坐下,瞥了懒洋洋坐在树荫下的冯跃进一眼。
“看我干啥?”冯跃进说,“要我读信?”
“你姐认识字。”冯妙道,递给爷爷两页信纸,这是他一个信封里寄来的,专门给爷爷的,也就是汇报近况,问候一下爷爷和爹娘。
“冯跃进同学,”冯妙抿嘴一笑,“别指望给你推荐个什么工农兵学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