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然...是你?”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在虚空中摸索着。
“是我!”他一把握住了他虚空中的手,哽咽着,“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慕容隽喃喃,忍住痛苦,极力想用平静淡然的语气和她说话,然而声音还是断断续续,“我......吵醒你了.....”
“别说这种话!”殷夜来打断了他,强迫自己忍住情绪,语音发颤,“你......你这是怎么了?少游?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不用管我,”慕容隽摇了摇头,苦笑,“我是.......自作自受。”
“别说这种话!”她抱着他靠在墙边,撕下衣襟为他包扎鲜血淋漓的双手。他默不作声,用尽了所有力气克制住身体里的痛苦,不在她面前发出一声呻吟。殷夜来将他的食指细心包扎好,抬头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只觉得心中剧痛,眼里的泪水一滴滴落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有泪水打在肌肤上。那一刻只觉得胸中有某种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他还是会为他落泪!
他忽然抬起手,用力把她抱入了怀中,失去控制般喃喃:“堇然.....堇然!”
“堇然已经死了。”半响,她才轻轻道。
他感觉出了她的沉默,忽然也沉默了下来,低声苦笑,“是的.....我怎么忘了呢?堇然已经死了——而且,是被我亲手设计的陷阱活活烧死的!”
“不要这么说,”她低声道,“你并没有想要伤害我。”
“可我毕竟还是伤害了。”他喃喃,逐渐松开手来,“我记得那一刻你在烈火中回望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殷夜来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把他受伤的双手细细包扎好。他的手还是那样修长好看,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人却变得如此憔悴病弱,被痛苦折磨的奄奄一息,似乎已经到了绝路。
可是,即便是到了绝路,他也宁愿一个人躲起来不让她看到。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多么奇怪,从小她就是个性格冷硬坚强的人,无论怎样的逆境挫折,几乎从没有掉过泪。然而从少女时代起,每次只要靠近少游,她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流泪,哪怕一点点微小的悸动也能触发最大的感慨——似乎她一生的泪水都是为他准备的。
“你身体里的血毒,已经被慕湮剑圣解开了。”当包扎好之后,慕容隽轻声道,“从此你不用再担心你依旧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不必把自己锁在古墓里。”
“真的?”殷夜来眼睛一亮,却转瞬暗淡,“即便如此,我又有何处可去?”
“白日里,我听到外面的大漠上有骑兵在搜寻你的踪迹,向牧民询问你的下落,”慕容隽摇着头苦笑,“听说白墨宸已经赢得了这场战争,也赢得了这个天下——而且,他没有忘记你,他在找你,堇然。”
听到这个名字,她猛然颤抖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是惧怕和躲避,失声道:“他们....他们没找到这儿来吧?”
慕容隽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她轻轻舒了口气,在黑暗里忽地抬起了头,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决绝而明亮,“殷夜来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所有过去付之一炬——所以,无论他如今怎样,我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慕容隽似乎有些意外,沉默着没有回答。
“而且,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她伸过手,扶住了他,“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刚刚苏醒的她犹自虚弱,手臂不是很有力气,仍扶着他站起。忽然间,慕容隽轻声笑了起来,讽刺地问:“那么,你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双目失明、一无所有,不想把我像一条狗一样扔在这里不管,对不对?”
“不是。”耳边传来她的回答,轻轻的,“可怜的人是我自己罢了.....”
她转过头,在月光下对着他笑了笑,“你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恐怖——而且,我筋脉俱断,一身剑技也已经作废。作为在大火里死过一次的人,我不再属于阳世,不如就在这座古墓里默默了此残生。”
“........”慕容隽怔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想触摸她被烈火焚烧过的面颊,他却默默转开了头。
“怎么会?我永不会觉得你丑陋。”他摇了摇头,“我相信白墨宸也一样。”
沉默了一下,她忽然叹息:“我没想到,你会劝我回到墨宸身边去。”
“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勉强会打了几个字,只觉得心头剧痛——是的,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看到堇然就这样埋葬自己的一生.......宁可她去别人身边,重新绽放自己的生命之花。
“多谢你的好意,”他却回答,“但我有自己的人生。”
“堇然,你的人生,不该是在这座古墓里终老。”他低声叹息,“你不像我,是真的无路可去。如今只要你愿意伸出手去,这个天下都是你的。”
“呵,”她忍不住轻声地笑,“我不过是个女子,曾以为得一人之心便是全部奢望,从未觊觎过如此庞大的东西。”
古墓顶上的高窗里,有洁白的月光洒落。或许知道对方看不见,她才抬起头,趁着月光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帝都一别之后,他实在是消瘦得不成样子,风霜满面,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俊秀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你真的瘦多了。”她轻声叹息,止不住地心酸。
他摇了摇头,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依旧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但还活着,不是吗?”
“人生其实并不是在一个转身之间决定的.....”殷夜来苦笑着摇头,“当年,我们走散了,曾经以为毕生永隔天涯——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呢?山不转水转,现在,我们还不是在这:座古墓里又相聚了?”
他一时间也是心绪复杂,只觉这十几年分分合合的缘分,实在是难以言表。殷夜来仰起头,看着古墓外沙漠上的那一轮月亮,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吧?我们都是畸零漂泊了一生的人,在这个世间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个古墓里和蓝狐为伴,打发余生。”
慕容隽微微一震,她这么说,是打算和他一起终老此处吗?相互照顾、相互扶持,知道他们两人都在这座古墓里化为白骨....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他没有回答,空茫的眼睛盯着墓室顶,许久,忽然对着虚空笑了一声。
“怎么?”慕容隽轻声道,殷夜来愕然。
他笑着,摇了摇头,“打发余生?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堇然。”
“别这么说!少游,你可不该是遇到一点儿挫折就如此自轻自贱的人。”她打断了他,微微蹙眉,“你如果这么不愿意我照顾你,那么我另外找个去处就是——你何必这么贬低自己?”
“因为,余生,不是用来打发的。”苦涩地笑了一笑,“而你,也不能随便这样就把我、把自己打发了.....堇然,是你太看轻自己、太看轻我了。”
他忽然语塞,看着她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不说这个了,”仿佛也已经疲倦至极,慕容隽摇了摇头,低声,“先休息吧。”
她扶着他来到了最深处的墓室里,躺在石床上休息。他闭上眼睛休息,她在一旁守着,生怕他又忽然发病,然而实在是身体虚弱,只是在黑暗里静默地待了半个时辰,眼睛便止不住地合起。
两个人一个靠着一个躺着,不知不觉渐渐睡去。
古墓黑暗,唯有月光如水,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