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语却在赵曦月的瞪视下,尽数回到了腹中。
行露的目光在这主仆二人之间转来转去,终究是长叹一声,“青佩,你知道什么便说吧,你不说,殿下也有的是办法查出来,到那时可就真的没人能帮你了。”
青佩平日里习惯了听赵曦月和行露的安排,今日一事本就让她处在天人交战之际,眼下见赵曦月是真的生气了,又听行露这么说,面上便现了几分踌躇。
犹豫片刻,她又重新跪了下去:“奴婢过去的时候,四殿下也在,二位殿下正在商议、商议……”她闭了闭眼,咬牙道,“圣上前线失踪,是否要增派人手前去西北。”
赵曦月怔在原地,只听那已经悄然而去的闷雷又在耳边重重响起。
“父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卷了些许透骨的凉意。
夜已深了,各房各处都渐熄了灯,归于平静。唯独毓庆宫还灯火通明,?只是往日里总是洋溢着轻松自在气息的宫室,今日却像是被什么摄人的气压所笼罩了一般,?进出的内侍宫女俱是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而这气压的来源正坐在床侧,?耐着性子等顾连音为躺在床上的人把脉,?眸中是浓地化不开的阴郁。
赵曦仁坐在不远处,手里的茶已然凉透了,?他捧着茶盏,时不时抬头往床的方向看上一眼,?又回头看一眼窗外跪在廊下的青佩,?细不可闻地叹口气。
顾连音收回手,?望向目光沉沉的赵曦珏,?低声道:“公主殿下这是忧思过重,?又气急攻心,?这才会吐血晕倒。好在胡太医施针及时,眼下已无大碍,臣就胡太医的方子换几味药,吩咐宫女煎了,?等殿下醒了服下便是。”说着微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思虑过度引起的毛病大多不是靠几味药能调理好的,六殿下还是多多劝解公主,免得日后熬坏了身子。”
赵曦珏看了一眼闭眼躺在床上仿若沉睡的赵曦月,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若无大碍,?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恐怕是平日里心神不宁以致少觉,用针之后心神安定,这才至今未醒。六殿下让公主好生歇着吧,歇够了自会醒来。”顾连音说罢,举步到桌前改起了药方。
听闻赵曦月并无大碍,赵曦珏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细细回忆了一下顾连音方才说的话,他的眉头牢牢锁起,沉着眸子看向守在床边的行露。
他虽一言未发,行露却觉一股重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扑面而来,忙稳了心神,答道:“殿下近日时常忧心圣上与……”忆起谢蕴的事是机密,忙含糊了一下言辞,“夜里时常少眠多梦,胃口也轻减了许多。胡太医来请过平安脉,开了安神方子,但殿下说是药三分毒,她多歇息便好了,便没多用。”
她抿着唇,眸中浮现懊恼之色:“是奴婢失察,当时应当多劝殿下几句才是。”她虽然发现了赵曦月与平日里的异样,但见她总是能很快地自行调整了过来,担心劝地太多会适得其反,便没有多提。
如今看,赵曦月不过是将自己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不让他们担心罢了。
赵曦珏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恍惚了片刻才扯扯嘴角,沉声道:“罢了,她不愿说的事,莫说你了,恐怕连我也劝不住,如今无事便好。”
话虽如此,他膝上紧握的双拳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几许心绪。
忧思过重,多熟悉的词啊。前世里他将人从宫里救出来的时候,顾连音也是这么说的,身中剧毒且忧思过重,掏空了身子骨,只能靠着药石勉强吊命。
一直到她香消玉殒,不过短短几载光阴。
赵曦仁听罢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懊恼:“都是怪孤,当时不该强迫她的宫婢瞒下此事,否则也不会害得她气急攻心了。”
赵曦珏垂下眼睑,不叫旁人瞧见他眼中的戾气,低声道:“四皇兄不必自责,不让她知道原也是我的意思,只能说造化作人,你平日难得来我这一趟,偏偏这么巧她也派了人过来,或许这就是天意。”
“那今后的事,六皇弟准备怎么办?”他看了还在低头改药方,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顾连音,婉转道,“事关紧要……”
“四皇兄不必忧心,”赵曦珏却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气里少见地多了几分暴躁,“等糯糯醒来,我会处理好此事的。”
又缓了口气:“皇祖母那里也由我派人去说吧,糯糯过去也会偶尔留宿毓庆宫,皇祖母不会怀疑的。”
赵曦仁默然,的确是不能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事。
“六殿下,等公主殿下醒来,照着这个方子先服三剂吧。”顾连音已然改好了药方,“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赵曦仁回过神来:“顾太医,孤送你出去。”说着回头看了赵曦珏一眼,“五皇妹要是有什么事,六皇弟派人到上书房唤我一声便可。还有她那个宫婢,终究是听了我的命令方如此行事,罪不在她,你也莫要太过苛责了。”
赵曦珏摸着手上的玉戒,扫了还站在原处的行露,不咸不淡地说道:“四皇兄说的是,到底是糯糯的人,要怎么处置,还是等糯糯醒了之后让她自行处置。行露,你让她回去吧。”却是没有直接应下赵曦仁的话。
行露踌躇了片刻,福身道:“是。”
“……”赵曦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当目光扫到还躺在床上的赵曦月时,还是忍下了想说的话,“那皇兄就先告辞了。”
说罢,又轻叹了一声,这才带着顾连音离开了毓庆宫。
送走了赵曦仁与顾连音,赵曦珏却也没回去歇着,而是取了本书又坐回了床侧。
可他的目光却还是落在赵曦月有些苍白的脸上。
他突然想起,当日他中箭伤重,好似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将二人换了角色,躺着的人成了赵曦月罢了。
在听到赵曦月这是因思虑过重引发的毛病时,他心中是自责大于震惊的。这一世的她总是笑得张扬,看事情通透又洒脱,渐渐让他把前世那个将所有心事埋藏心底的赵曦月与今日的赵曦月给分割开来了。
却忘了,这两个本就是一个人。
前世的赵曦月会为了不让皇后娘娘失望就收敛心性,做个循规蹈矩的皇家公主,将自己的幸福置之度外。今日的赵曦月又何尝不会为了不让大家担心,独自承受所有的软弱与难过?
而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看着赵曦月平静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雨夜,赵曦月躺在床上,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冷得像冰。
不知不觉间,赵曦珏已将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赵曦月的额头。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自己惊扰了赵曦月,又像是怕自己感受到的会是前世时所触碰到的那份冰冷。
就在触到的瞬间,赵曦月合起的双睫轻轻动了动,随后缓缓打开。
她似乎没有完全清醒,瞧着还有些惊讶的赵曦珏喃喃喊了一声:“六皇兄……”可晕倒前的记忆却在下一瞬尽数归拢,她挣扎着坐起,抓着赵曦珏扶她的手臂哑声问道,“六皇兄,父皇出什么事了!?”
因她突然醒来,赵曦珏难得有了几分手忙脚乱,却在瞧见她通红的双眼时又镇定了下来。扶着她坐好的双手坚定有力。
“糯糯,此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可以哭,也不可以激动,今日之后也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他抬眼,郑重其事地看着赵曦月,“若你能做到,我就将父皇的事告诉你。”
赵曦月本就还处在慌乱之中,被他严肃的模样一镇,脑中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