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提起,陛下会知道谢蕴是谁?他一个功课平平的庸才,能叫陛下选中给六皇子做讲读?”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夫人,康氏多少还是有些政治眼光的,也确实是一针见血,叫谢时一阵无言以对。
他他娘的怎么知道陛下打哪知道谢蕴的?!
谢时有些头疼地闭眼掐了一下鼻梁,努力叫自己心平气和一些,“我当真从未在陛下面前提过温瑜的名字……淑华,我知道你心里有刺,所以当年你收买了个道士说温瑜天生克父要将他送去道观,我也没有戳穿你。但我再说一遍,当年之事责任都在我一人,她同你一样,都是受了委屈的,你不要再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孽种地称呼他们了。况且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都已经去了十几年了,你也应当放下了吧?”
当听到谢时提及当年她假借“克父”之名将谢蕴送去道观教养之事,康氏霎时白了脸色。可当听到他让自己放下,她脸上的神色又渐渐被憎恨所取代:“谢晞仁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放不下这件事!”
她说得斩钉截铁,眸中翻滚着滔天的恨意,“我待她亲如姐妹,她却趁我有孕不便的时候偷偷爬上你的床,等到瞒不住有孕了还敢跟我说自己从没肖想过姨娘的位置,耍那些自请出府永不回京的花招。这样的贱人,凭什么要我原谅她?”
“康淑华!要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才肯相信,当年负了你的只有我一人,雪枝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谢时亦是忍不住低吼出声,“你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满意?”
“只要那个孽种还在府里一天,只要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婢一天,我就不会觉得满意。”康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些许怒火,微抬了下嘴角,却因协调不好脸上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他谢温瑜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谢时只觉心凉一片。
这些年康氏明里暗里地苛待谢蕴,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当日她主动问起谢蕴的亲事,就叫他心中不安,没想到她当真是另有所想。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又是一片清明,方才的不耐与怒气都不复存在了:“讲读一事如今已成定局,圣上不日就会降旨,到时候温瑜若是没脸,丢的不光是我的面子,还是全谢府的面子,孰轻孰重,你自己考虑吧。”
房间里的空气闷地叫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拂了下袖子,举步离去。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康氏一眼:“这几日我就在前院歇了,有事便叫人到前院寻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氏却被他最后那番话震得呆住,等她回过神来时,谢时早已走得不见人影。空荡荡的堂屋里,只留她一人。
“哗啦”一声巨响,康氏一扫袖,将八仙桌上的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传出一阵巨响。康氏却犹不解气,高声唤道,“红隙!”
一早就避出去的红隙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康氏理了理乱了些许的衣饰,扬脸道:“走,陪我去琼华院瞧瞧二少爷在作何。”
红隙一愣:“现在去吗?”
康氏脸色猛地一沉:“莫非他的那个院子我现在都去不得了?”
见康氏面色难看,红隙连连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心中却是发苦,方才夫人同老爷吵地那么大声,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虽避了出去,却也隐约听到了几分,这会夫人还要去寻二少爷的麻烦,若是被老爷知道了……
红隙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
二少爷谢蕴所住的是谢府几个院落中最小的琼华院,不仅偏,离主院也远。等康氏带着人走到琼华院门口时,额头都有些见汗了。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谢十二一眼就瞧见了为首的康氏,见她来势汹汹,他眼珠子一转,笑着迎了上去,大声说道,“少爷这会正在温书呢,夫人您有什么事同小的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放肆!”红隙在康氏身边伺候,哪里见过谢十二这样没规矩的小厮,当即上前呵斥道,“夫人来看二少爷,是你这等小厮可以代为传话的么?”
被训了话,谢十二也不恼,笑嘻嘻地躬身赔罪:“这位大姐说的是,是小的不开眼了,小的这就为夫人带路。”
康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颇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朝里走。见琼林院内门扉紧闭,她心中更是不屑:就这么一个性格乖僻之人,凭什么越过她的儿子去做皇子讲读?
手一用力,直接将门给推开了。
谢蕴正坐在书案边,手上拿着一卷书,案上还放了一沓纸,仿佛正在记些什么。
听见动静,他的视线才平平地从书面上移开,落在康氏的脸上,顿了片刻才起身敛衽行礼:“母亲。”神色疏离,没有半分恭敬可言。
康氏咬了咬牙,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卷翻了翻:“策论?当了皇子讲读果然是不一样了,连策论都已经看上了。”她随手将书往书案上一扔,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竟将书扔到了盛了墨的砚台里,溅起的墨汁落在写了一半的纸业上,染上了点点墨迹。
她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低声道:“只可惜,有的人生来就愚钝,就算捡到了高枝,只怕也是一辈子飞不上天的命。”
谢蕴的视线落在浸了墨的书卷上,伸手将书捡了起来,掏出块帕子覆在书页之上,好将未干的墨迹吸去。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向康氏:“母亲若是来挑衅的,现下就可以回去了。”
他目光淡然,桃花眼中清晰地倒映着康氏的脸:“你赢不了我。”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可话说出口,却透着一股莫名地笃定。
他不是自信,而是确信:康氏,奈何不了他分毫。
第十八章
谢蕴坐着,她站着。本该是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可当他用清冽的嗓音说出“你赢不了我”时,康氏竟奇特地感到了一丝心慌。若不是有红隙扶着她的手臂,她怕是要忍不住退后几步,好去避开他的锋芒。
可当她对上他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许多年前,有个有着同样桃花眼的女子,巧笑倩兮地给自己编花环,一双妩媚勾人的眼睛里尽是纯粹的笑意。
她就是被那个笑容给骗了!
康氏的瞳孔猛缩了一下,被谢蕴压倒的气势霎时间好似回到了她身上,连带着背脊也挺得笔直:“温瑜,这是你同母亲说话的态度么?”
她生得本就是端庄大气的长相,这会端肃着脸,眼角微崩,瞧上去倒是真有几分威严的模样。
“夫人息怒。”帮谢蕴将沾了墨的书卷放到一旁晾干的谢十一横跨一步,站在了书案前,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硬是遮住了康氏的视线。
他笑得温和,躬身朝康氏拱手道:“小的谢十一见过夫人,夫人一路过来辛苦了,还请夫人坐下稍息片刻,小的去为夫人泡茶解乏可好?”
康氏的气焰还没烧到谢蕴就被硬生生地掐断,一口气噎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正想开口叫这小厮让开,就听那人一脸和煦地继续说道:“啊,不过我们琼华院一向没什么好茶,怕是入不得夫人的口,请夫人不要见怪。”
他说得不紧不慢,语气里也没有丝毫不恭敬的意思,可康氏听着他的话却是别扭地狠,细品了片刻才读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想开口训斥他无礼,偏偏人一直躬着身子,同她说话时眼睛也是规规矩矩地看着地面,就连双手都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连一丝颤抖都无。
康氏忽地就多看了他几眼,缓缓问道:“你是福安家的那个小子吧?”
谢十一的背弯地更低:“是,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