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绿娉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继而道:“竟还有过这样的事……如此说来,刚才倒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了,先生不会生气吧?”
生气倒是应该不会,持盈心想,百里赞的心胸断然不至于如此狭窄,连一个小姑娘替家人打抱不平的话也听不得,于是说:“回头再见着了,你给先生陪个不是也就是了,先生不是个记仇的人。”
钟绿娉戚戚然点头,随后管家来征询如何安排崔祥的吃穿用度,她便不敢再妄加评判了。
持盈把崔祥安排在过去谢玉婵住的院子里,丫鬟小厮各两名,主院吃什么也给他吃什么,不禁足,只是出行必须带着下人一起,绝不许单独去见什么人。
“夫人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隔日百里赞来府中汇报这半年内的状况时,对持盈的安排表示赞同。
他说:“王爷与静王手足情深是件好事,但若因为是兄弟而掉以轻心,后院失火,实在是得不偿失,夫人的做法正是最好的,既顾全了太妃的遗愿,又免除了静王里应外合出卖王爷的可能性,咱们可是输不起了。”
钟绿娉趁机躬身致歉:“昨日我未知情由,贸然错怪了先生,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百里赞遥遥拱手,笑道:“不敢,不知者无罪,钟姑娘莫放在心上。”
钟绿娉含羞一笑,坐回椅中,眼神飘忽望向站在百里赞身旁的另一人——身形颀长,面容清俊,朴素的武士袍难掩一身璞玉般的光芒,虽为武将,却丝毫不会给人压迫感,正是杨琼。
只是他嘴角虽带着笑意,眉宇间却萦绕着愁云,似乎在为什么事而烦恼着,钟绿娉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杨琼犹自未察,待百里赞交代完,也上前一步,将这几个月间军营中的事简单说了说,大事几乎没有,将士们大都安分守己,半天训练半天劳作,有持盈制定的奖励制度,不但地里的农活人人抢着做,城中百姓的房屋也都修缮一新,不会再出现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状况了。
“第一茬的油菜已经收了,都交给油坊去炼,菜籽也按菜农的指点整理晒干,下一季可继续栽种。”杨琼平时做人不骄不躁,说话也是心平气和,语调沉稳,钟绿娉猜着他就是持盈口中所说的年轻武将,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人看,只能不时偷瞟,越看越喜欢。
他们汇报的都是好事,持盈深感欣慰,崔绎和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北狄游骑兵曾在关外骚扰过牧民,但都没有引起什么大规模的冲突,一年之计在于春,燕州的这个春天就在欣欣向荣中结束了,如无意外,今年会是一个丰年。
百里赞忽地道:“对了,符之从宣州诓回来大米一万石,私造箭矢八千余枝。”
持盈惊诧不已:“八千!”
杨琼还以为她嫌少了,便道:“纵是只有八千,也足以填补营中箭矢不足的空缺,山先生仅凭一人一口,能买到这么多实属不易了。”
持盈眼睛都睁圆了:“我不是这意思,八千箭矢都能被他诓来,证明宣州的军备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八千极有可能只是九牛一毛,而且还是私造的……他有没有说这批箭矢是谁督造的?”
百里赞狡黠一笑,摸着胡须反问:“夫人猜猜看?”
持盈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谢效,但谢家世代经商,纵有人出仕,也都是做文官,能提枪上马的一个也没有,造这么多军械也没用啊。把这话一说,百里赞果然笑着摇头:“夫人再猜猜?”
倒是钟绿娉若有所思地道:“如果叶家当真动过出卖王爷、扶静王上位的心,那这些箭矢,多半是为了这个准备的。”
持盈两眼一亮,雀跃道:“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叶家与谢家明投皇上,暗襄怀祐,一女嫁两家只是迷惑皇上的障眼法,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静王做皇帝,谢家家大业大,财力丰厚,而大楚皇室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宣州的钱粮几乎可以与之抗衡,若真打起来胜负却是难说,且宣州到京城距离不远,只要有兵有粮,说不定不等皇上从外地调兵回援,紫章城就先沦陷了。”
百里赞苦笑不已:“本以为夫人已经十分了得,岂料钟姑娘亦是才思敏捷,不点就通,我看要不了多久,我和符之怕是就要退位让贤了。”
钟绿娉听他夸奖自己,面上又是一红,赶忙自谦几句,沾沾自喜之余,免不了偷偷窥看杨琼的神色,却见他看也不看自己,神色如常,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杨琼完全没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缠来缠去,径自说道:“可宣州并非边疆,屯兵不多,且静王为先帝最末一子,又非嫡出,师出无名,叶家怎敢如此托大?”
除却京畿,宣州尚与另外三州相接,如今燕州与江州已成合围之势,夹击宣州,显然都不是叶家的盟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甘州了。
“莫非叶家或者谢家海域甘州牧有勾结?”持盈迟疑地问。
百里赞笑而不语,持盈的心猛地一提:“难道……难道是……”
钟远山的举棋不定,钟绿娉对崔祥的百般关照,还有崔祥死活要跟到燕州来……这种种汇集在一起,得出的结论连持盈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他们找的……是钟家?”
钟绿娉浑身一震,持盈已将目光投向她:“绿娉妹妹,在我和王爷到江州之前,叶家是否派了人道江州去见过二舅?”
“不、也不能算是去找爹爹吧,祖母身子不适,叶家才来了人探望,来了四五个人,小住了几日就回去了,”钟绿娉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睁大了双眼,“你们怀疑我爹爹也是帮着叶家的?这、这怎么可能!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允许我跟着你们到燕州来了,那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
百里赞笑了笑,别有深意地道:“有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钟姑娘听说过吧?”
钟绿娉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121、流水无情
钟绿娉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看看持盈又看看百里赞,仿佛自己已经成了别人锅里的肉,眼前的一张张脸仿佛也变得狰狞起来。
“妹妹别紧张,先生只是说笑罢了,”持盈见她恐惧得就要喘不上气来了,赶忙道,“二舅怎么会舍得将你送入虎口,依我看,谢玉婵死后,叶家与谢家的阴谋破裂,扶静王上位之事必是泡汤了,否则这些私造的箭矢没那么容易被山先生诓了来。”
钟绿娉还没说什么,百里赞就咂了咂嘴,一脸无趣的表情:“夫人何必抢着拆穿我呢。”
持盈不解地一怔,百里赞挤了挤眼,向身旁瞟,持盈恍然大悟——原来他故弄玄虚吓唬钟绿娉,是希望杨琼来说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以博得钟家千金的好感。
百里赞将钟绿娉当成被她诓回来的人质了!持盈一时哭笑不得,当着钟绿娉的面,又不好解释,只怪自己在信中没有提到此事,过去又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唆使大家“立功”,百里赞便顺理成章地以为她将钟绿娉带回来,是胁迫钟家效命的一步棋,加上昨日王府门前她问起杨琼,百里赞今日便特意安排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好让这二人有一个好的开端。
谁知这眉来眼去默契惯了的搭档,竟也有驴唇对不上马嘴的时候,百里赞会错了意,持盈自己也抢了不该抢的话,钟绿娉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杨琼却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眼色。
“呃,嗯……这个……”持盈拍了拍额头,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么接茬才好了。
用联姻绑住钟家的心思,别说是她,就连崔绎,或多或少也是有的,如能促成钟绿娉和杨琼的婚事,等于同时锁住了双方,用人的时候也就可以少几分担心。
百里赞的布置也不能算错了,还是自己没配合好,持盈懊悔不已。
幸好百里赞还有后着,不等两个当事人晃过神来,他马上又问:“今日安排了谁巡城?”
“是我。”杨琼答道。
“那正好,钟姑娘远道而来,对燕州府多有不熟悉之处,不如杨将军稍后带钟姑娘在城里转转?”百里赞用的是问句,但其实就是确定的意思了,杨琼不知有诈,目光征求持盈的意见,持盈点头:“也好,府里一大堆事要安排,我实在是抽不出空陪绿娉妹妹,就有劳杨将军了。”
杨琼当即点头应承下来,钟绿娉又惊又喜,碍着千金大小姐的矜持,没有将满心的迫切写在脸上,但眉梢眼角已满是欣喜之意,不好意思地问:“这……会不会妨碍将军?”
“无妨,”杨琼倒是坦然,“近来城中太平无事,不过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口拙……”
钟绿娉马上摇头又摆手:“不嫌弃不嫌弃!”
杨琼眉心动了动,似乎从她雀跃的语气中嗅出了点什么味道,但不及细品,马上又被百里赞拿话带了过去,知他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同持盈商量,便起身告辞,钟绿娉强按心中喜悦,跟着一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