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赞拱手行礼,崔绎却冷淡地命令:“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先出去吧。”
百里赞微微有些诧异,崔绎已经很久没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了,突然改变的背后必有原因,但现在不宜深究,他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持盈也看出了崔绎针对百里赞的敌意,只是不解:“王爷?先生做错了什么吗,王爷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崔绎在石凳上坐下,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先询问她今天的感觉,而是说:“你和百里赞走得很近?”
持盈迷惑地看着他:“我常和先生在一起讨论事情,怎么了?”
“讨论事情?什么事情?”
崔绎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危险的味道,持盈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马上回答:“讨论怎么替王爷多招揽人才,怎么让西营的将士都吃饱,怎么避免王爷的势力被太子削弱。”
“是吗,”崔绎显然意不在此,对她的回答也并不上心,继续道,“百里赞是你引荐给我的,当初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你说是因为你爹对他十分欣赏的缘故,你常听到他的名字,可我问了长孙太傅,他说从前并不知道有百里赞这么个人。”
还是被发现了吗?持盈不禁感到一阵心慌,举荐百里赞的时候,她是利用了崔绎不想便宜了哥哥崔颉的心理,胡乱编造了爹十分欣赏百里赞的谎言,当时崔绎并没有怀疑,之后百里赞的表现也称得上无可挑剔,成功赢得了崔绎的信任和尊敬,一切原本都进展得很顺利,本不该在发生变故。
可一年后的今天崔绎突然翻起旧账,追究起她认识百里赞的原因,持盈可以肯定——有人背着自己说了挑拨离间的话,因为以她对崔绎的了解,只要是当面上过去了的事,崔绎是一概不会重新去回想的。
是谁?会是谁向崔绎提起了这件事,听崔绎的口气,是已经去向父亲长孙泰求证过,这么说至少是昨天发生的事了。崔绎心里竟然藏得住事了?这一点让持盈既欣慰又害怕,虽说她一直希望崔绎遇事三思而后行,但隐瞒的对象绝对不应该是她。
崔绎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她的双眼,仿佛想从她眼中读出真假:“听说你被姓谢那丫头踢到那天,是百里赞把你抱回主院来的,你和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持盈深吸了一口气,不避不闪地回望向他眼底:“我与先生亦师亦友,先生思维缜密,见解独到,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敬他如兄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一个深闺女子,为何会与他一个家在贡县,不久前才赴京自荐的书生相识的事?”听了她的回答,崔绎似乎并不满意,仍旧咄咄逼人地追问。
持盈不答反问:“是谁对王爷说我和先生之间有事的?”
崔绎面有愠色,声音也凶了起来:“现在是本王在向你问话!你和百里赞到底是何时认识的,你向本王举荐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连自称词都改了,持盈忍不住冷笑起来:“枉我与王爷夫妻一场,事事为王爷着想,到头来王爷却听信小人谗言,反过来怀疑我不贞,我另有目的。”
崔绎冷漠地抿着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王爷心中已有偏见,那我说什么都是白搭,王爷既然怀疑我和百里赞有染,只管叫人去查,我与先生见面,每次都有丫鬟在旁边听着看着,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王爷尽管去查,只要能证实王爷的猜测,我立刻吊死在王爷面前,绝无二话!”
说完这番话,持盈一把掀了膝上的毯子,搭着旁边丫鬟的手起身就走。
王爷与王妃的关系突然急转直下,令府上所有人都感到了措手不及,当日在场的丫鬟悄悄把事情给住一屋的好姐妹说了,好姐妹又去给相好的说,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从最开始的“王爷怀疑夫人和百里先生有染”,变成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而是百里先生的”,再变成“王爷早就知道夫人和百里先生有私情,苦于没有儿子才默许了”。
最后传了一圈,再回到持盈耳朵里的版本已经变成了“王爷生不出孩子,于是瞒着大家让夫人和先生同房,可是后来王爷又后悔了,想要把孩子打掉,可夫人不同意”云云。
“太离谱了吧!这耳朵和嘴得怎么长才能把事情歪曲成这样啊?”小秋一听就怒了,义愤填膺地要冲去把嘴碎的丫鬟们全拖来掌嘴。
持盈倒是淡定:“不用管他们,这样也好。”
小秋气得直跺脚:“好什么呀,分明就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泼夫人和先生的脏水,怎么能不管呢?”
持盈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把人教训一顿,就能制止留言继续散布了?既然知道是别有用心之辈的阴谋,不去理会就行,你看人家先生都不动声色,你在这儿着什么急。”
小秋的确是着急,从那天在院子里持盈和崔绎不欢而散以来,持盈已经三天没有回主厢去,一直在耳房里独自睡,崔绎也没有过来看过她一回,好像从前的缠绵都是假的,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眼看着持盈临盆之日渐近,娘家夫家都指望不上,可真是愁死小秋这个做丫鬟的了。
弄月端着一碗香菇鸡丝粥走进来,搁在持盈手边,跟着笑道:“清者自清,你越是跟他们急,越是想辩解,他们越是当你心里有鬼,夫人的做法是对的,就不该去管,传着传着觉得没劲,自然就闭嘴了。”
持盈点头:“听到了吗,小秋,跟弄月多学着点,别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的。”
“可是夫人,外人怎么传不重要,王爷那边呢?王爷都三天没来看过夫人了,再这样下去,万一夫人生下来的真是个女儿,那可怎么办啊?真要眼看着王爷娶别人家的小姐吗?”小秋仍然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
“王爷虽然不过来看夫人,但也没去别的地方,每天仍是那个点回来守着,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有夫人的。”弄月将粥吹凉,又到持盈脚边蹲下,给她揉脚。最近几个月持盈的脚浮肿得厉害,弄月每天都替她按摩一番。
小秋“诶”地一声,眨巴眨巴眼,不解地问:“既然心里有夫人,为何不过来呢?只一墙之隔,夫人都快生了,王爷难道还在赌气不成?”
弄月笑笑说:“倒不见得是肚脐,只是你也要想,哪个男人愿意被戴绿帽子?就算是子虚乌有的也不愿意,所以肯定不会主动低下头来请夫人回去,要照我说呀,只要夫人生的那天王爷过来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小秋显然是没咂摸透这里头的卯窍,就又问:“那万一王爷不来呢?”
持盈冷笑一声,看向门外:“王爷若不来,必会有另外的人来,到时候你们可得给我把那人摁住了,那个上门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就是向王爷进谗言的卑鄙小人。”
041、挑拨离间
又过了两天,崔绎坐不住了,手里的茶杯端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端起来,到冷都没喝两口。
之前请来的稳婆替持盈算过,差不多就在这两天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大龄青年武王爷这就要当爹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在他满怀欣喜和忐忑,等着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劈了个正着。
那天早朝后,文武百官有序地离开明堂,太子崔颉走在最前面,崔绎稍慢几步,心不在焉走在后面,身后是崔焕崔璟等一干同父异母的兄弟,有的彼此交谈,一起向停靠车马的地方走去。
“对了,二皇兄,听说文誉现在你府上做客,叫他有空的时候,也到我那儿坐坐?”崔焕忽地朝他搭话,“他也真是的,来了京城这么久,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崔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百里文誉?你认得他?”
崔焕长相随母亲,较兄弟们秀气许多,即使穿着一身朝服,也从头到脚散发着书卷气,在这位高大威猛的二哥面前,就越发显得文弱清高。崔焕嘲弄似的一笑,反道:“怎么会不认得,他没同二皇兄提起过我吗?啊,多半是为了避嫌,也罢,那就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过吧,先行一步。”
说着也不客气,随便一拱手,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崔绎两眼微微眯起,眼神如嗅到血的狼一般危险,曹迁牵着马过来:“王爷?”
“先等会儿。”崔绎竖起手掌示意他等会儿,自己大步往回走。
长孙泰正和几位同僚聊着什么,崔绎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叫住他:“长孙太傅请留步。”
几名文官一见是他,都自觉收声默默退散,长孙泰先是紧张地看了一眼崔颉所在的方向,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才陪着几分小心地问:“王爷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