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问蓝没有说完这话。
之前她一直没有细想过的奇怪之处突然间有了答案。
在她的印象里,冯宏强一直很爱程蓝。
不管他的工作有多忙,每天晚上一定会回家吃饭。可是,这一次程蓝住院,冯宏强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还以为冯宏强是真的在出差,原来……原来是因为有别的人要陪。
难怪他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
祝安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度:“其实,你妈妈有抑郁症。当初俞奶奶……不对,应该叫孙奶奶才对,当初你妈妈刚住院,第一次尝试自杀的时候,是孙奶奶把她救了下来,还特意换到了和你妈妈同一间病房,又害怕家里人反对,所以换了个假名字。虽然你妈妈一直都有在积极治疗,不过效果不是太理想。也许,也许现在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呢。”
冯问蓝听不见后面的话了。
她设想了无数种程蓝自杀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那个时候的程蓝该有多绝望,该有多厌恶这个世界,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走到病床边后,冯亦程没有说话,安静地把冯问蓝搂进怀里。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抱她。
冯问蓝知道是冯亦程来了。
她没有抬头,眼睛依然失焦地望着虚无的空气,语气很平静,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哥,是我害死了妈妈。”
来的路上,冯亦程已经和当时勘察现场的警察沟通过了,了解清楚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程蓝跳楼的原因。
他知道冯问蓝在自责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别乱想。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冯问蓝低着头,眼神空洞无物,好像她现在留在这世上的只剩这一具身躯。
她像是在回答冯亦程,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医院,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被冯宏强还有他的小三欺负了,更不会跳楼了。你说我明明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她得了抑郁症呢。老天爷是不是在惩罚我的不专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再三心二意,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窗边,向来是众星捧月般存在的男人,这会儿却如同一道影子,再也没有得到她的半点关注。
听了这话,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又往下沉了几分,像是湖底永远打捞不起来的月亮。
冯亦程只有心疼。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拍着冯问蓝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你累了,先睡一觉,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冯问蓝知道,冯亦程以为她说这些话是因为现在伤痛过了头。
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现在有多清醒。
第二天,其他亲戚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除了刚开始的情绪崩溃,接下来的几天,冯问蓝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她帮着安抚家里的老人,帮着处理程蓝的后事,帮着冯亦程接待来吃白事饭的亲朋好友们,也帮着用扫帚赶走了跪在程蓝遗照前哭着求她原谅的冯宏强。
直到程蓝火化、下葬,冯问蓝都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葬礼举行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盛夏的日头正烈,仿佛能将人像冰淇淋似的烤化。
冯问蓝走在人潮最末端。
在快要走出墓园之际,她的脚步蓦地一顿,隔着人群,看见了孟斯礼。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但在这个几乎只有黑白两种色彩的地方依然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来了有多久。
冯问蓝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她知道,这几天孟斯礼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一看见他的脸,那股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的悔恨又会喷薄而出,将她吞没。
她后悔那一天任性地跑出去和他玩,后悔错过了医院的电话,后悔没有在程蓝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程蓝的身边。
从孟斯礼身边路过的时候,冯问蓝脚步未停,只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本来冯问蓝下定决心不再看他。
可是,坐上车以后,她没有忍住,还是看了眼后视镜。
镜子里,孟斯礼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到她消失。
那一瞬间,冯问蓝的眼泪夺眶而出。
坐在她身边的老人家见状,连忙把她拥进怀里,哄道:“蓝蓝,搬过来和外婆住一段时间吧。”
在这之后,冯问蓝没有再回过别墅,一直住在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