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奇满脸暗沉地绕过叠石理水的美丽风景,回到灵棚附近:“母亲,那混小子冲撞了落霞公主,被京兆尹带走了。”
南宫氏头脑一昏,向后倒去,姚馨予和桑玥及时扶住了她,她喘息着,难以置信地道:“他不是随便逛逛,怎么……怎么冲撞了落霞公主?”
桑玥面无表情地扶着南宫氏,心里却不若外表显现的那般平静,这个姚秩,简直就是个火炮,一点就着。偏他丝毫不顾及姚家掩面,肆无忌惮地闯祸,兴许他内心还认为看着姚家焦头烂额的十分畅快呢。
南宫氏定了定神,道:“我去找落霞公主求个情,奇儿你赶紧去京兆府知会一声,别让他们对秩儿用刑。”
姚奇郑重地点头:“好,我这就去。”
哪怕姚秩对他们再不客气,终究是姚家的一份子,南宫氏也好,姚奇也罢,都不会放任姚奇出事而不管不顾。
桑玥微微叹气,这样的一家人,姚秩那个浑小子,竟然不好好珍惜。
南宫氏让姚馨予和桑玥在门口等姚晟和姚豫,自己则去厢房寻到了落霞公主。
“参见落霞公主。”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典雅别致的厢房内,桌椅矮柜纤尘不染,多宝格内的瓷器玲珑剔透,徐徐反射着柔和的光辉,窗台上,一株白茉莉开得娇艳,空气里时不时飘荡着馥雅的茉莉花香。
落霞公主虽未得长公主的册封,可毕竟是皇帝的长女,这公主架子端的是比其他公主的只多不少。她悠悠地指了指一旁的雕花八角凳:“姚夫人,请坐。”
这是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
南宫氏的心咯噔一下,可到底是大家闺秀,面色瞧不出丝毫破绽。她不敢就坐,埋在宽袖中的手握紧了帕子,尽量语气如常道:“犬子适才冲撞了公主,妾身代他向公主赔不是,还望公主高抬贵手,赦免了犬子的无心之失。”
落霞公主晃了晃绑着纱布的左手,厚厚的纱布隐约透着嫣红的血痕,那触目惊心的色彩令南宫氏的心砰然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揪紧了绣着绢花的衣襟。
伤了皇室公主,那可是要被坐斩的!
落霞公主牵了牵唇角,不怒而威道:“我听闻姚家主和姚老夫人很是宝贝这个失散多年的孙儿,今儿是你带着他出门的,也是你由着他四处乱跑的,本公主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敢举着刀子朝本公主冲过来,当时京兆尹可是从旁瞧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京兆尹护驾及时,本公主兴许就和瑞王妃一同办丧事了。”
举着刀子?南宫氏的呼吸忽而就滞了一瞬,不论姚秩是不是被激怒的,用刀子刺伤公主就是一桩罪!她咽下苦水,道:“妾身没有指使犬子行凶,犬子虽然脾气怪异,但不是个心肠恶毒之人,其间,想必有误会。”
最后一句话,她讲得毫无底气,皇家论事,哪里注重过程和起因?他们只看得到结果。
落霞公主喝了口茶,悠然道:“即便我信你是无辜的,姚家主和姚老夫人也不信的吧。他们会认为,你明知道一个在乡下放养惯了的孩子不懂规矩,却没有尽心尽力地看管他,摆明了就是让他闯祸,他如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难逃一死,这会不会是深宅大院里嫡母打击庶子的一种手段呢?”
南宫氏身形一晃,跪在了地上,她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她虽不待见姚秩,可她并非一副蛇蝎心肠,又怎会去残害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可是落霞公主分析得没错,姚秩若是死了,她难辞其咎,更何况,当年她逼走铭嫣已经错了一回,若是不能救出姚秩,从此在姚家,她便永远失去了公婆和丈夫的信任。
落霞公主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双指摘了一片茉莉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宇间的肃然之色仿若被这沁人心脾的幽香冲淡了不少,于是乎,她的语气也和缓了几分:“其实,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南宫氏的眼眸一亮:“公主,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愿意代犬子受过!”
落霞公主微笑着:“只要你杀了桑玥,我便撤销对姚秩的控诉,你不用知道我跟桑玥之间有什么仇恨,你只用照做就好,一天,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的这个时辰,我若听不到桑玥的死讯,你就等着给姚秩收尸吧。”
……
当晚,因姚秩被捕入狱哭得死去活来的铭嫣收到了落霞公主的锦盒,锦盒用明黄色布条封着,有“姚秩生母亲启”六个大字。
她打开锦盒,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空白兰草纸,右下角用簪花小楷写着:近火。
铭嫣把它放在烛火上炙烤了一番,果然,上面浮现了几行字迹:桑玥和姚秩的命,二选一!期限:一日!落款,赫然是落霞公主的印鉴。
铭嫣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春桃听到异响,赶忙从外间走来,拾起铭嫣身旁的纸,翻来覆去却是空白一片,连最初的“近火”二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春桃不明白,一张白纸怎么就把二夫人吓成了这个样子?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一章】冷贵妃,莲珠
夜深,夏风里含了一分清冷。
桑玥畏寒的毛病的确好了许多,床上已换了薄薄的蚕丝羽花被,绣着洁白的梨花,床褥是素净的藕色,帐幔是半透明的蓝,整个内室看起来清凉舒适,枕头上散发着熟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她微闭着眼,可劲儿地呼吸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唇角的笑,慢慢地就迷人了起来。
莲珠绕过屏风,看到陷入情思兀自偷笑的小姐,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但一想到接下来要禀报的事,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几分:“小姐。”
桑玥慵懒的声音自帐幔内响起,像只餍足的猫儿:“什么事?”
“铭嫣求见。”她随小姐,直呼那人的名字。
桑玥慵懒的神色一肃,迷离的眸子忽而就流转起精锐的波光:“服侍我更衣。”
换上一件白色撒花烟罗裙,挽了个松松的螺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桑玥在外间见到了铭嫣。
屋子里放了两盆冰块,加之入夜时分暑气已散了不少,按理说,人是应该感到十分惬意的,可铭嫣却如坐针毡,额角大颗大颗地淌着汗,桑玥穿衣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却觉得过了整个寒冬腊月一般良久。
“二小姐。”她起身,欲给桑玥行礼。
桑玥虚手一扶,府里人敬她,那是看了两老的面子,从根本上来讲,她这个表小姐当真受不得铭嫣的礼,何况,铭嫣没有名分,算不得府里的人。
她清冷的眸光落在铭嫣焦虑的面容上,原本燥热的铭嫣忽而从头皮到脚趾都染了一层冰寒:“可是为了秩儿的事?”
铭嫣毫不避讳地点头,她可以淡泊名利,但淡泊不了母子亲情,秩儿被捕入狱,她的一颗心仿佛悬在了一片刀海上,动辄落下就血肉模糊了。
她忍住喉头的涩痛,哀求道:“二小姐,你救救秩儿吧。”
桑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好,莲珠奉上两杯花茶,给桑玥的那杯是添了蜂蜜的,没办法,她家小姐真是无甜不欢。
铭嫣捧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浅棕色的美丽瞳仁左右攒动,似在思考,亦似在挣扎,最后,她把心一横,放下茶杯,从宽袖里掏出落霞公主给她的锦盒,递给了莲珠,道:“二小姐,我思前想后,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妥当。我不管你和落霞公主之间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但我不希望,秩儿成为你们相互倾轧的棋子。”
莲珠打开锦盒,检查了一番,拿出一个精致的镶金四方青花瓷瓶以及一张空白的纸,跟着子归久了,也谨慎了很多,确认没有暗器才自顾自地喃喃道:“这是落霞公主送来的?白纸一张啊,还有一瓶什么东西?”
她打开瓶塞,眯了一只眼往里瞧了瞧,“难不成是毒药?”
铭嫣的面色越发苍白了:“是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