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马村长说,在晚清时期,他们这个马鞍村有个远近闻名的阴阳仙,这个阴阳仙啊不入道不求佛,纯属通晓阴阳两界之间的事,是个极为传统的方士,帮附近山里山外的人家看阴阳宅院,管人气术数,而且还自创一套养生之道,在当时颇有些名头,但是清朝那个时期是反对巫教迷信的,所崇尚的,不过是朝廷的威严罢了。
阴阳仙名叫马不识,过着和普通人家一样的世俗生活,娶妻生子,光耀门庭,或许是因为他做的好事实在太多,多到连鬼神都对他另眼相看,老人们传说有一天阴府的判官给马不识托梦,说本来要让他成就个地仙的名头,在此地做个城隍爷的,但是此地城隍已经有了下任候选,再说他的福报不在当世,而是为后世子孙荫福,恰巧当时马不识的妻子有了新丁,一双大胖小子,判官就说了,就让你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做个勾魂阴差吧,这样你们父子在阴阳两界都能修成正果,他日福报自会延绵不绝。
马不识一听不乐意了,这两个孩子刚刚出世短短几日,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呢?这不是断了马家人的香火么?还未共度天伦就这么…当即马不识就把判官痛骂一顿,判官也未发怒,对于世俗人情他自然明白,但这是天命所归,由不得人和神去改变,若是违反了天意,不但福报成恶报,那以后的灾劫也将应运而生,判官说了句三日后你的两个儿子就会没命,然后就走了,而马不识也一觉睡到大天亮。
感念判官所说的话,马不识当天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知在家捣鼓什么门道,一连三天,不但自己不出家门,就连一家大小都没让开大门,直到第四天,马不识兴高采烈地抱着两个小儿子走出家门,在人前走动戏耍,大家也认为这不过是个怪梦罢了,只是梦…
可是好事还没过一个月,马不识的家中突然传出一道极为悲凉的哭喊声,他的双胞胎儿子双双而去了…
从此啊,马不识疯了,再也不给别人管事,也不再占卜算卦,他的妻子一时痛恨是因为他才失去了两个儿子,一气之下回娘家就没再回来,家中老人无人照料,一个残破的家渐渐败落凋零,只剩下一个马疯子,乡里乡亲的在感念造化弄人的同时,也为马不识感到惋惜和同情,但是逝者已矣,这件事慢慢的随着时间被人淡忘了。
不出几十年,马不识的家宅已经断绝子嗣香火,那上头自然没收了他的宅院充公,并置卖给另一家人居住,要说到这新的住家,名叫马老实,是本村老辈人多子嗣中的一个,因为没有宅基地,所以就买了马不识家的宅子,还真是奇了怪了,不几年的时间,马老实家添了新丁,竟也是一生就是双胞胎,这可是喜庆的大事,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张罗酒宴,请宾客喝喜酒好不欢闹。
那已经是清王朝末期的时候了,虽说朝廷禁止世人搞迷信思想,但是哪里遏制得了啊,十里八乡的知道这件事后,都认为是承了当年马不识的福报,甭管是谁,有不育之症的、或是想要双胞胎的,都想去马老实家沾沾这个福报,这不,马老实家就多盖了几家房屋,做起了租赁生意,还真是俗话说的好,人都是跟着气走,气若是盛若是旺,说什么就有什么,但凡在马老实家住个一月俩月的年轻夫妻,竟都能添丁,而且竟都是双胞胎,这可是把马老实这个宅院传的神乎其神了,慕名来求子的人家那可是更多喽…
但是到了鬼子侵犯的年代啊,也不知是否因为死的人多了,怨气大了,马老实那所宅院竟也不灵了,不但不灵,而且频频出现怪事,当时鬼子侵犯我们华夏子孙,那人呐都是四处流窜,马老实家当时也积攒了些家底,肯定是提前得到风声跑了,那所宅院自然是荒废下来,最后我们华夏解放了,村子里的人能留下来的都投入到大开荒大生产运动中,以前没主儿的地啊宅子什么的,都收上去了。
说是收上去了,其实也是荒废在那,谁想盖个房子什么的随便盖,修建房屋也是对大生产做贡献嘛,最多登记个实名也就是了,话说马老实那个宅子,可是住了不少人家,但先后都没有一家人能住的长喽,隔不了三年五载的一准搬走,不搬走的也会出现这这那那的祸事,让人们整天神神叨叨,也不知道马老实留下的那所宅子出了什么事。
直到马鞍村近几年出现的怪事,若是哪家人有个双胞胎,那肯定是倍加喜庆的啊,但是哪里喜庆的起来,因为只要有人有了双胞胎,皆是不超过一个月,小孩子不是因为这就是因为那,双双夭折,所以一旦有人生了双胞胎,那可是惊动全村的大事,大家最后一致联想到当年马老实留下的那所宅子,老辈人就费尽心思寻找一位阴阳大先生来瞅瞅,这一瞅不要紧,那阴阳大先生可是连连摇头,说他管不了这事,说那所宅子里有化不开的怨气,而且现在那个怨气已经牵连到整个马鞍村的气脉,这事极有可能和当年那个阴阳仙马不识闭门不出三日有关,也不知他在家使了什么道道,硬是将两个小子躲过一劫,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躲过,现在这个阴阳大先生说极可能是马不识下了一口怨咒!
所以接连几年时间,一旦有人新婚之期,一定要出外避灾,直到生完孩子才会回来,基本上马鞍村最近几年没什么喜庆的事了,但总是有那躲不过的,家里又没钱粮,能娶个媳妇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本事出外避灾,阴阳大先生就说了,若是躲不过的,只要刚生的双胞胎临盆之际,三日之内连唱大戏《金断雷》,用戏中的镇妖雷峰塔镇住自家宅院里的怨气,若能安然度过三日,就让儿媳妇带着双胞胎婴儿回娘家住,一直住过三伏九寒才能回来,不然劫难比如躲不过的。
这不,马村长身为一村之长,就算有能力让儿子儿媳出外避灾,但他也不能那样做,因为有他这个职位在,总要安定民心,若是他们家都顶不住,那别人家还得了,如此,马村长的大儿子前天刚得了一双龙凤,既然事前没有出外避灾,那事后为了安心,也就听从家人的安排,连唱三日大戏镇鬼,表面上自然是为了庆贺自家的人丁兴旺,但实际上是什么大家都明白,只不过没人去说罢了。
而我先前没有看到其他人看戏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这里的村民都知道马村长请的这台大戏是干什么用的,既然是镇鬼敬神,那生人谁还敢来看?来听?
师父听完马村长的一番细说,先是陷入一阵沉默之中,而后突然抬起头看向马村长,脸色凝重地道:“可是我刚才感应到的那些阴气,并非来自你们本村的地气!”
“啊?”在场之人,就连我和卜一缺,都是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马村长更加摸着不头脑地问道:“大先生,那您看出了什么呢?如果您管下此事,救我们一家大小的性命,我马欢庆愿意双手奉上自家所有家产,而且向大先生行三跪九叩大礼参拜!”
此番话深深触动我的内心,可见马村长对自家人的平安看的是多么重,试问谁人不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什么家产什么钱财,都难以比得上家人的平安幸福重要,这个村长是个朴实的老实人,我相信师父应该不会不管的…
师父对于马村长此话并未有什么触动,依旧脸色凝重地端坐着,淡淡开口道:“至于你先前所说的怨气走进了你们全村的气脉之中,我尚未察觉,要仔细查看过后才能见分晓,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外面那台大戏前,所聚敛的阴气并非来自你们村地下,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想很快便会见分晓的,对了,不知马村长还留他们唱几天?”
马村长立刻回道:“今日就是第三日,今晚这个‘灯戏’结束后,他们明日就要离开了,大先生为什么这么问呢?”
师父点头道:“这个事是我所遇到少见的棘手,反正此戏有扶正驱邪之妙处,不如往后延迟几日,改为七日,嗯,七日我想差不多了,四方功曹五方揭谛土地神保家仙受了恩惠也该出面管一管了,若是马村长不弃,这七日的时间我们师徒就留在你们村,直到将此事解决。”
七日?我愕然咂了咂嘴巴,赶忙凑到师父身边低声问道:“师父,那我们赶路的事…岂不是又要耽搁七日?”
师父轻叹一声,道:“扶正驱邪本就是我们修道之人的本分,若是连一方平安都保不了,试问我们得到镇山之宝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找寻镇山之宝还不是为了匡扶道义,扶正驱邪?还不是为了广大我茅山门户?若是遇事不管不顾,还怎么能算是个修道之人呢?我一时没话说了…
马村长立时和身旁的几位老辈人商量一番,当即众人点头道:“我们相信大先生的话,收留大先生在此我们自然是没二话,再说像你们这样的高人我们平时就是求还求不来呢,我这就和戏班的刘老头商量延期的事。”
第十四章金断雷(四)
刘老头,是这个晋剧戏班的班主,说是马村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介绍认识的,或许是价钱给的合适,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只是听他们话语间谈到钱的事儿也就十块响子。
十块响子就是十个银元,按说在一个普通的农家也不算少了,但是这么一个大戏桩子让我看搭起来都费事,待马村长的妻子做着饭菜,马村长就私下将刘老头喊进屋子,这是个不苟言笑,说话很慢的旱烟老头,说是旱烟老头,那是他从进屋开始就蹲在门沿前不停地“吧嗒”着那杆老旱烟,在听完马村长说出的价钱后,竟是满口答应下来,如此之爽快倒是令马村长有些不适了。
好在屋子里人多,不怕寒颤,大家你多一言他多一语的,一时聊得很是热闹。
刘老头待大家都沉默下来,才急急地抽了两口旱烟,徐徐开口道:“不怕大家笑话,我们这一行本就是个轻贱的把式,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也不会自降身价干这个。”
对于刘老头的话大家都没有出口否认,自古以来,对于唱戏的人,在世人的眼中都是极为卑微的职业,戏子,不管赚钱多少,总是在人们的心目中挥之不去“轻贱”两个字,如果不是生计所迫,任谁也不会愿意干这个行当的,只能希望日后的生活好了,人们对戏曲这一行当的认识和理解能够更加宽宏和真正的欣赏吧。
刘老头继续说道:“都是远邻沾着老亲,价钱啥的咱也没二话,只要管口饭吃有两块辛苦赏子就是了,再延期四日没啥大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希望对于住宿上自己解决,老马家的盛情我们都明白,但是我们也正是为了感念这点盛情才…不得已之处还望大家能够理解。”
说到这里,刘老头就再也没话了,然后就是不停的“吧嗒”着旱烟袋,我这么大会儿,则一直盯着刘老头,并非是看他,而是看他手中的老旱烟,看着这旱烟袋,我原本早已忘记的陈年旧事,再次被勾起,甚至就如昨日之日,真真切切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打小我是被十八里村的老辈人孙爷爷在路边捡起的,据说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自我有了记事儿的能力时,就一直被孙爷爷的一股味儿熏陶着,那就是这老旱烟,孙爷爷也是个爱抽旱烟的人,只要有他的地方,那一准少不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似乎我打小就开始闻,却是对这个旱烟味儿倍感亲切,直到孙爷爷临死前的一天,还揣着老旱烟去看了看我,我忘不了他,也忘不了…
不知怎的,我的心情一阵失落,话语也忍不住说出了口:“刘爷爷,我…我能看看你的旱烟杆儿吗?”
说完这句话我很激动,也不知我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什么呢?是在怀念孙爷爷?还是怀念孙爷爷的那杆旱烟?总之我心里很乱,也很酸涩…
屋子里的人正在谈正事,突然被我这么一搅合,大家顿时都用目光扫向我,尤其是师父,带着略显斥责和严厉的目光瞪了瞪我,但是看过我之后,师父也莫名地讶异一下,然后慢慢看向刘老头手中的旱烟袋。
刘老头自然是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我,这时也不抽旱烟了,拿起手中的旱烟袋瞅了瞅,然后竟是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道:“好啊,你看看吧。”
我有些诚惶诚恐地接过旱烟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泪水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哭,难得是因为这些年我忘记了孙爷爷,然后猛然又记起他才使得所有的怀念都化为了一股酸涩涌出?
师父适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问道:“初七,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便将旱烟袋递还给刘老头,此时看着刘老头,仿佛又看到了早已亡故的孙爷爷,所以这一时间对刘老头竟倍感亲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还是说了:“刘爷爷,您为什么不让马村长给你们安排住宿呢?难道你们都住在外面?那样晚上不冷吗?”
刘老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缓过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七。”我及时笑着回答道。
刘老头又微微笑了笑,道:“初七啊,不是我们不想住进宅院里,实在是人口多,怕给老马家添麻烦不是,管乐的和唱声的再加上我这个老头子,有**个人呢,再说我们随行带的有帐篷被褥,将就一下也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规矩啊。”
说话很实在的山西老人,皮肤黝黑发亮,看来常在外面跑活计,肯定吃了不少苦的,我一时兴起,笑道:“反正我和师父也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如果你那方便我和你蹭个铺行不?”
师父这时倒是发话了:“初七!说话怎么没大没小起来了?!”
刘老头只是呵呵发笑,并不再说话,饶是马村长朗笑道:“两个小师父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们这里虽然房间不多,但是人家多,谁家不能加个床铺张罗一下啊,老刘班主这是死硬着脖子拉不进屋,你们可不能再这样了,不然若是传出去人家还不笑话我们马鞍村待不住人啊?哈哈~~~”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刘老头为什么就是不肯让他们的人吃住在宅院里呢?而且还不说原因,老是给人一种极为生疏的感觉,唉!
马村长的妻子说话的这份功夫就张罗着端菜上桌了,我们一大屋子人都围坐在一张大八仙桌上吃饭,席间几位老辈人也开了瓶什么陈年老窖抿了几口,但是师父是忌酒的,他除了吃饭喝茶,其余的嗜好一概没有,席间大家难免将话题绕到那所人人忌惮的凶宅上,但是据马村长所说,近几年那所宅子并未断绝人居住,至少那里还有几间无主的祖屋,村东头的马苟老头今年也有六十整了,膝下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为最大,早几十年前就嫁人,现在孩子都在张罗婚嫁的事,前面几个儿子也早已成家立室,就只有最后一个小儿子,今年年方二十七岁,仍是“刷子掉毛--光板眼”。
要说这人穷啊就志短,农村里的人自然也是如此,能娶个会生娃的婆娘,再有两间陋室一口薄田种种,也就是逍遥显摆的资本了,马苟几个儿子成家后都是分家过的,一旦分家,肯定要涉及到一个住房宅子的问题,没有房子,还没有地儿住,那鬼才愿意跟你过,好歹前面几个儿子都多少置办了家室,就只有最后一个小儿子马五郎净身板子一个,婆娘没人说道,就连祖屋也被大嫂赶出来独过,所谓一家人就不说外道话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家里人也都是从牙缝地填吃食,总不能就这样养活你一辈子吧,这不,马五郎只好另开门户,再说这家家连块破砖都深藏三尺,就是个地洞还能填三斤萝卜窖起来呢,马五郎最后连个狗洞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村里人就给出主意,那所从未有人敢涉足的凶宅,你若是有胆子住,看谁敢撵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