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一边老实坐着,”凌爸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没看见老子干活儿呢。”
凌冬至忙说:“我帮你。”
“笨手笨脚的,”凌爸很嫌弃地嘟囔一句,顺手扔给他另一把花铲,不放心地叮嘱他,“别把花根给我铲断了。”
“知道,知道。”凌冬至连忙给他打保证,“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干什么的,我可是最有潜力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我告诉你我这双手可巧了。”
凌爸嘟囔,“手巧有什么用,心眼不巧。”
凌冬至,“……”
这是被自己亲爹给嫌弃了么?
凌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道:“你妈说的那事儿……是真的?”
凌冬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凌爸沉默了。
凌冬至的心慢慢揪成一团。他知道凌爸是个很传统的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他对两个儿子最终极的期望。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没想到自己都长大了,却给了猝不及防的老父亲当头一棒。
难过、愧疚、自责在这一刻被两个人的沉默揉在了一起,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压抑的气氛令凌冬至的眼圈慢慢变红。
凌爸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凌冬至咬着牙没有出声。
凌爸低下头继续给他的仙客来换花盆,语气里却透出了萧索的味道,“这事儿要是立冬闹出来的,我一准儿敲断他的腿。”
凌冬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隐藏的深意,一时间心头剧震,“爸?!”
凌爸在小板凳上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凌冬至的脸上,一寸一寸缓慢地移动。凝神打量的眼神活像他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凌冬至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没来由的惶恐起来,“爸?”
凌爸似乎想伸手摸摸他,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沾的泥土,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了下来,十分感慨地说了句,“儿子,你已经长大了。”
凌冬至的心脏越跳越快,心里的惶惑也仿佛随着心跳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他隐隐觉得他老爹的感慨并不仅仅针对他选择了一个男人这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说不出来。这种直觉或许源自一个画家长期细致观察事物的习惯,或许源自灵魂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而此时此刻,这种出自直觉的猜疑甚至让他有种大难临头般的恐惧。
“爸,”凌冬至抓住了凌爸的袖子,顾不上理会他手里还拿着花铲,“你要是实在生气就狠狠打我一顿吧。”
凌爸眼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又慢慢地平复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眼底浮起一丝疲惫感慨的神色,“你妈跟我说,孩子大了,要跟谁过日子得自己说了算。”
凌冬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爸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挺重要的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依着凌爸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子让他开口。凌冬至只能说服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凌爸又说:“你哥哥是家里的老大,一个家总要有个孩子出来挑大梁。既然他已经按照我们希望的路子走了,我和你妈也不想对你有太多要求。你这个事儿我不能说有多赞同,但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至于就逼着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
凌冬至看出他神色中的郑重,连忙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虽然过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是,”凌爸紧紧盯着儿子,好像生怕儿子漏听了哪一个重要的字眼。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强调他所说的话,“如果这个男人让他们家的人找你麻烦,或者给你委屈受,你们俩立刻分开!”
凌冬至困难地点头,被凌爸斩钉截铁般的语气震得头皮发麻。
“一个男人,有勇气选择自己的生活不丢脸。”凌爸看着儿子有点发懵的小眼神,表情变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能任人轻贱,更不能自甘轻贱。”
“我记住了,爸。”凌冬至的脑子里还有点儿发晕,有种挨了一棒子似的不适,头重脚轻的,同时又有种异样的轻松。
他知道他爸这是高抬贵手打算饶过他了。
凌爸看着儿子越咧越大的嘴角,摇摇头,“行了,行了,不用在我这儿装样子了,去跟你妈通个气吧。我看她往这边探了好几回头了。”
“好。”凌冬至跳起来就往厨房跑。
在他的身后,凌爸收敛起了浅浅的笑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凌妈知道自家儿子的习惯,早早就去市场买了新鲜的小黄鱼,收拾干净,裹上面粉炸出来。带调料的人吃,不带调料的带回去喂猫——真搞不明白她儿子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怎么跟猫猫狗狗的那么有耐心。
凌冬至捏起一条炸小鱼,一边呵着热气往嘴里塞一边冲着凌妈竖起大拇指,“妈你的手艺真没的说。”
凌妈哼了一声,没搭茬。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来。
凌冬至剔出里面的鱼刺,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炸的再透这里头的鱼刺也不能吃啊,猫又没有手指头,万一扎到嘴里可怎么弄出来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凌妈斜了他一眼,“哪只猫都比你精!”
凌冬至,“……”
今天这是什么风水啊,先被自己的亲爹鄙视,再被亲娘鄙视。难道自己在他们眼里真有这么傻?!
凌妈又问,“你爸怎么说的?”
凌冬至冲她一乐,“说家里有立冬挑大梁,我就放鸭子了。”
凌妈愣了一下,“就这个?”
“还说那家人要是给我脸色看,我就得跟他分开。”
“这还差不多。”凌妈这才觉得老伴儿还是那个正常的老伴儿,没被这熊孩子气得神智失常,“我好好一个儿子养这么大难道送上门去给人欺负?你答应了吧?”
凌冬至连忙点头,“当然。”
凌妈放心了,“我跟你说,这男人要是由着自己家人作践身边人——别管是男是女,那就说明你在他心目中连个家庭成员都不是。你想啊,你跟着他,受着白眼,在人家心里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处着还有什么前途?”
“你说的太对了。”凌冬至死命的拍凌妈的马屁,“太有道理了。”
“知道就好。”凌妈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爪子油乎乎的,往哪儿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