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我们进去,我为你介绍社长和夫人。”
林慕阳用娴熟的日语和社长寒暄,她虽不懂日语,也能猜出一二,社长在夸赞林慕阳有个漂亮的女伴,夫人是个金发碧眼高挑的欧洲美人,和身材矮小的社长十分不匹配,她显然来中国时间并不长,用德语向宾客问好。夫人用碧蓝色的眸子友善地望向碧云,她装作听不懂这种熟识的语言,无法抑制自己纷乱的思维,把注意力集中在社长夫妇身上。
“怎么了,你不舒服么?”她苍白的面色,额头的汗滴和仓促的呼吸,让林慕阳看出她此时身体极不舒服。
“我去露台透口气。”
她告别了林慕阳,独自来到弯月形的露台上,觉得周围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合奏曲已经停止,大厅里响起了用留声机播放的欢快华尔兹舞曲。男女宾客们纷纷起舞,碧云倚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子,眼睛余光扫向大厅一角,只见乐师们正在整理谱子和乐器,他掏出手帕按在食指上,而后开始收拾那根断了的琴弦。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已经渐渐向他围了过去,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试图与他交流。
红男绿女在成双成对的翩然起舞。这栋豪华的别墅和灯火辉煌的华丽舞池,让人错觉这放佛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欧洲。
她没有和他跳舞,他也并没有邀请她,他们彷佛互相排斥的两块磁铁,在舞池里始终离得很远,可她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会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恰巧他也到了露台上,她回头看见了他,他看了她几秒钟,还是一言不发,而后转身离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她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件事,林慕阳神色匆匆的向她走来。“小云,关于女学生这件事,我已经打听到了。”
“怎么样?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去说。”
碧云依旧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小云,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舞会结束了,宾客们告别主人,纷纷退场。华丽的水晶灯也熄灭了灯光,最后只剩下几个侍者在管家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收拾打扫着。
乐师们的工作也完成了,管家客气地奉上主人的酬劳。
“爱德华,要一起去酒吧喝一杯么?”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提琴师说,“看你脸色可不太好。”
他一言不发地装好琴箱,对同伴的话充耳不闻,大步走出大厅。
“真是个怪人。”另一位琴师耸耸肩膀。“别理他了,我们去吧。”
他高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夜色阑珊中绵绵细雨洒向黄埔江水,像情人在低声呢喃。
碧云回到栖身的小公寓里,对着枕边一串檀香木的小佛珠发呆。每当她被噩梦缠绕的时候,便念想着这串佛珠有着驱邪避凶的作用。那是前些日子离开家乡,路经灵隐寺参佛时,遇到一位在井中汲水的老僧所赠。
老僧请她止步饮水。
“是苦的。”碧云喝了一口说到。
“不是水苦,是女施主你心中有所苦楚。”
想到种种遭遇和别离,碧云落下泪来,“我愿像师傅这样,远离红尘,脱胎换骨。”
“女施主尘缘未了。即便是勉强皈依佛门,依旧解脱不了心结。”
“可是生逢乱世,我只看到恶者猖,善者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老僧笑道:“不知死,焉知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要放下他,放下对他的痴恋和仇恨,继续寻找到她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上海。但是她知道,倘若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她是无法躲避他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也逃离不了他的掌控。
105第六幕—4日伪特务机关长
他来夜总会并不是为了买醉,丽娜小姐是今晚的主唱,这预示着他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
伪装成歌女的丽娜,是个黑发的美丽女特务,她是个混血儿,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让她得到了这个职位。但她始终认为遥远德意志才是自己的祖国,她难以想象自己身上有这个肮脏贫穷的国家的血统。
丽娜并不想在这个行业里面有多大的发展,在夜总会结识的达官贵人不少,可在这里找不到让她倾心的日耳曼小伙子。在上一任又老又色的长官被枪杀之后,这位柏林派遣来的上尉军官是那么英俊,却那么冷漠,似乎连看她一眼都是多余的,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对情侣。她煽动着长睫毛,打量着他。
他鼻梁挺拔,眼睛深陷,高大瘦削,举止不凡。她找不出比他长相气质更加典型的德意志男子了。如果他是金发碧眼的,就更像她的偶像,那位已经殉职的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
今天晚上他破例在等她的时候多喝了一杯酒。以往在他的办公室里,如非必要,他不会启用女下属,跟女人共事时常让他觉得头疼和效率低下。
“丽娜,有什么要汇报的?”
“刚刚接到了总部的电文。”
“说什么?”
“总部指示,近日有两位我们的军事工程专家抵达上海,要秘密地交接到日本宪兵队。”
“我们有多少可以调用的人手?”
“加上发报员,一共7个人。”
“德意志大使馆呢?为什么不以常规的程序交接?”
“上海的情况非常复杂,专家们掌握着德意志对日出售的两艘军舰的技术资料,这里的几股反日势力都想暗杀他们。”
他略停顿了下,这个任务并不棘手,虽然可以调度的人手有限,但在上海滩有人比他们更加急切地想得到这些专家的帮助。
“替我约宪兵司令部,明天我有行动。”
“是的,长官。”
“还有,帮我跟酒保要一瓶伏特加。”
“怎么,您今晚心情不好?”丽娜坐到了他的身边,“要我陪您喝一杯么?”
“谢谢你,丽娜小姐,我想一个人静静。”他冰冷而礼貌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