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罢了,贫僧鲜少来西市看花了眼,想寻靠谱药铺却不知在何处, 见着熟人, 便留了点心思。”
泠琅知道,这个杀手轻功超然, 但寻路认路可称蠢笨, 鹰栖山里他找紫山谷, 每日无功而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忽然出言:“大师之前说,来西京寻医问药——”
她上下打量僧人挺拔的背影:“您瞧着生龙活虎,好得很呐?”
僧人敛目道:“不是为我。”
泠琅诧异地说:“是你妻子?”
寂生沉默片刻,稍稍颔首。
泠琅微顿:“很严重么?需要特意来西市——”
她这句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寂生说他不常来西市,而妻子患病,他肯定不能离开太远。他平日的居所,很有可能在京城附近的州县。
寂生叹了口气:“的确比较麻烦。”
他看上去不愿多说,泠琅便不追问。
江琮倒是温声道:“西市药铺有三,都在天六街上,但这三家各有不足……若大师不放心,可去东市朱门街寻白杏堂,那处是最好的。”
寂生闻言,爽快道了声谢,又问询了详细地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二位,后会有期。”
道了别,他一扶斗笠,足下微动,人已经立在墙上,再一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夕阳烂漫,好似还没来得及投下他的影子。
泠琅说:“踏尘踪,果真厉害,真想向他学上两招。”
江琮走到她身侧:“夫人的神行九式不也厉害?何必学他。”
泠琅摇摇头:“师父的神行九式天下无敌,可惜我只学了七成,勉强算作神行六式半。”
江琮莞尔:“神行六式半,亦能上得高墙,下得池塘。”
泠琅柔声道:“夫君才是上得武堂,下得商场,和尚三言两语便被你诓去东市……白杏堂,不是侯府的产业吗?”
江琮笑道:“可那的确是西京最好的药堂。”
二人踏着余晖,插科打诨地行了回去。
如此两日,第三天的清晨,泠琅早早便起来梳洗,江琮亦未出门作奸犯科。
因为今日侯夫人要回来了。
衣衫是葱绿双蝶穿花襦裙,配了浅了一个色的披帛,钗环皆是白玉质地。有绿有白,水嫩新鲜,泠琅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颇像一棵葱。
她喃喃了一声:“嫁葱随葱。”
江琮一直看着她,竟然也听懂了这句话:“夫人穿绿色甚好看。”
泠琅娇婉一笑:“我一直晓得,不用你说。”
江琮起身,立于她身后,抬手将发钗紧了紧:“可我还是想说。”
绿袖在一边垂着首,看似恭敬,实则笑得脸都快皱了。世子夫妇喜静,事事爱亲为,侍女们平日都在熹园另一头,能如此目睹二人起居,其实很少。
不知怎得,绿袖就爱看这种场面,二人说话逗趣,或是各做各的一语不发,她都觉得极有意思,目睹了二人相识相爱全过程,比那话本戏文还得劲。
泠琅不知道婢女的小小心思,她只觉得奇妙,为什么这种无聊甜蜜的话翻来覆去地说,反反复复地讲,也没有厌倦时候。
瞧着这个人的眉眼,就忍不住要逗弄,看他坐在那里,就想贴上去说话,若是人定之后的静寂时分,那更要缠上手臂,不得到些好处不罢休。
泠琅心中一凉,怪不得说动情之后难动刀,侠女难过美男关,碰上江琮这种状若老实乖巧,实则花样百出的,再多的雄心壮志,怕都要被磨灭。
正巧门外有人通传,说侯夫人到街口了,她警惕地瞥了青年一眼,在对方莫名的眼神中,抱着臂走了。
行至大门,刚刚站定,便听马蹄纷乱,一身枣红骑装的女人纵马而来,旋风一般勒停在侯府门口。
此人正是侯夫人黄皖,泠琅连忙行礼,心中正感慨不愧是侯夫人作风,目光却顿时一滞。
那高大黑马之上,还有一个人。
一袭天青色长衫的男人,跨坐于马上,正扶着侯夫人的腰,垂首往门口看。
泠琅猝不及防同这人对视上,她望着这张斯文白净的脸,一时僵在原地。
她总算晓得,为何侯夫人气度方正傲然,丹凤眼也十分凌厉,而江琮却是相反的清润温雅,原来全来自于他的父亲,泾川侯。
那双桃花眼,看牛粪都能含几分情,泠琅方才对视的那一下已经深深体会到,只能感慨老子毕竟是老子,江琮青出于蓝,并未胜过蓝。
双方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她才知道侯夫人在路上同泾川侯不期而遇,二人干脆舍了车驾,直接打马回京了。
如此率性之举,女帝竟也欣然应允了。
泠琅唯唯诺诺,喊了声父亲,泾川侯含着笑,说已经听侯夫人讲过子璋娶了新妇的事,他十分欣慰欢喜云云。
中午的接风宴,自然又是一番谈笑风生。
泾川侯江远波,当年在清远渡口一战成名,凭三千士卒大败敌方一万人,从此被民间称为“江上诸葛”。本人不通刀剑,但用兵如神,极善水战,满腹诗书经文,人还生得儒雅倜傥,因此又有儒将声名。
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的江上诸葛不用挥斥方遒,决胜千里。被妻子抱怨斥责,也只能笑吟吟地听着,还不时倒茶添菜。
“子璋都成婚都半年了,儿媳这才见到你,算什么事!”
“夫人恕罪,来尝尝这口鲜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