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人都能用铸谷的武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命丧铸谷武器之下,他有心记录收集,也不管这样有没有用,他只求自己心安。
若友人因此而死,究其原因,也是他提供了思路。
那个薄薄的名册,在某个午后,被年幼懵懂的女孩翻开,她那时认的字还不多,一些潦草的笔迹也很难看懂,却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李若秋。
或许因为,当时正是个漂亮的秋天罢。
陈阿绸急切地说:“那天清晨,我听到寂生大师和你的对话,于是决心此事只告诉你一人,今天才特意等在这里……常叔未娶妻也没有后代,他还有些手稿遗物,都保留在凤翔县某个私塾先生处。”
“常叔已死,泠琅知道了这些消息,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无需有任何顾虑。我现在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这些话,希望能有用处。”
“泠琅,一切珍重小心。”
女孩儿离开后,泠琅站在密林中,站了足足一刻钟,直到身侧草尖上挂着的露水开始消弭,才举步往回走。
刚刚那一刻钟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如今那些思绪都有了决断打算,只剩一句话如呓语一般,仍在脑海中低低呢喃。
“她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从此为黑暗效忠,绝无二心。”
那个名字和秋天有关的女人,到底有怎样的人生?
第118章 陨如雨(上)
花了八日, 二人抵达西京。
距离丰永门三里处,青骓长嘶一声停住。
马背上的少女眯着眼,她凝视着十步以外的某棵树下, 那里有一个人。
少年一身短打, 瘦小干瘪,他静立在那里,毫不起眼, 如同另一棵树。
是九夏。
身后马蹄声细碎,青年驱马绕过她,行到九夏身边,垂首同对方交谈。他们声音很低, 轻不可闻。
江琮什么时候传递的消息,泠琅不知道,青云会的舵主可以有一万种方式联系他的爪牙。
她盯着青年冷淡的侧脸, 片刻后移开视线。
二人很快结束交谈, 九夏转身离开, 身影转瞬消失在驿道尽头。
江琮回到她身边, 温言道:“他们在驿站等着。”
泠琅点点头, 青骓复又颠簸起来,她把着缰绳迟疑道:“我记得,我们出来用的借口是评访江南茶庄?”
江琮微笑:“夫人放心。”
泠琅也笑,她柔声说:“我当然放心。”
驿站汇合时, 她知晓了这句放心指的是什么, 三冬和几个侍从毕恭毕敬地立在屋当中,身侧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木箱木盒。
她随意打开几个, 内里皆是茶叶, 或青或淡, 散发着芬芳。盖子上粘贴着标识,上书品种及产地,从云雾峰到桂湖园,都是江南有名的茶庄。
走出驿站,外面早有马车候着。登车后,泠琅靠着软垫假寐,江琮在旁边握着一本册子翻看,一时间,只有车轮滚过路面和纸张被翻动的声响。
绕过熟悉的街口,马车驶入坊中,于某处朱色大门外停下。
泠琅掀开车帘,由绿袖扶着下车。这位单纯的侍女没有任何多余念头,世子夫妻说什么便信什么,晚些在侯夫人面前的说辞,也早就由三冬教着,熟背了两三日。
侯夫人并未在门口,红桃说,她正在北花园等候。
泠琅便挽着江琮手臂,施施然行在侯府的曲水围栏中。她在驿馆换了身衣服,青绿色软缎,裙边绣着芍药纹,行动之间软纱如雾一般飘散。
秋日高爽,再拐个弯,便是北花园了,她压低了声音,问身边人:“母亲问起来,该如何说?”
江琮抬手扶正她发间玉钗,他垂首只道:“夫人放心。”
泠琅便不再问,因为她已经看到凉亭外,站着一位持枪而立的女人。
贯虹枪,七尺五寸,其中枪头占九寸。它的形制对于常人来说其实很沉重,但它在黄皖的手里,只能说恰好。
这柄武器十分有名,它有一些典故,现在还在被人诉说。
比如在千军万马中连挑二十敌颅;脱手掷出,隔着十步将准格尔大将钉死于马背;救出深陷于围困中的女帝,它沙场饮血,伴君征讨四方。
那些于鲜血和荣光有关的故事已经远去了,如今天下已定,再不需要这柄七尺五寸的枪昂扬于北风中。
它只能在安宁精致的花园里,偶尔显露一点当年的寒光。就如它的主人,赤娘子黄皖,在岁月中洗去了铿锵声名,人们只尊称她,泾川侯夫人。
泠琅第一次见识到这柄传说中的□□,它闪着锋芒,果然十分摄心心魄。
黄皖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她猛抖右臂,枪头一翻,划出一道悍然弧光,风声之利,连廊下驻足的二人都能感受。
纯钢的枪身震荡出无形气波,上挑,下劈,伴随着一声低喝,黄皖旋身一刺,一套漂亮的雾里看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尖锐寒芒藏匿在虚招背后,泠琅能看出,若谁被枪尖刺中,那这人会当即毙命,即使仅被枪身扫碰,也会筋骨寸断。
一招尽,庭院静寂无声,只有秋风轻吹。
雾里看花威力不减,贯虹枪仍旧杀气凛然,只是它们再没有效忠的途径。
黄皖扬臂,重达二十斤的□□被她轻松投出,落入石墙下放着的木架,刚刚好。
江琮终于走上前,他脸上是惯有的温和笑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