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下官参见抚院、参见中丞的声音中,安布禄坐到了帅座上,他扫了扫俯身下拜的众人,微微抬手:“都起来说话吧。”
虽然郑军的兵锋一度兵临城下,但毕竟大规模的血战尚未正式爆发,因此一众武将们都没有顶盔掼甲,穿着官袍的他们在翻身的时候倒也听不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等几名总兵爬起来后,安布禄慢慢开口道:“运河边的海逆已经南撤了,所以本官今日请各位大人来议一议,此事当如何处置,几位大人也是知道的,本官对行伍之事素来不甚了了,还请几位大人多多指教,不至本官忙中出错,误了皇上的大事。”
几名总兵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人开口,看到这一幕,安布禄有些不悦的轻咳一声,于是直隶大名镇总兵温有稻率先出列进言道:“中丞既然如此说,下官便斗胆进言。”
安布禄点点头,就听温有稻说到:“下官曾多次窥探海逆营房,其兵势远较我军各镇为多,如今却不战而退,其图谋甚为可疑,下官以为无非诱我离开淮安坚城,于旷野中合围我等罢了,因此,下官以为不可轻进。”
“安抚台,下官以为温大人的话或有道理。”山东曹州镇总兵吕文则在所站的位子上冲着安布禄一抱拳。“但下官发现,海逆逗留城下几日已将城外的夏粮收割一空,如此看来,海逆即便不缺粮草,也有因粮与敌的意思,若是不做回应,怕是整个通扬的夏粮不复为国家所有,至于秋粮嘛,”吕文摇摇头。“看样子,今年也是别想了。”
安布禄愈发的慎重起来,国无粮则不稳,若是真如吕文所言,那么郑军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而作为刚刚离京不久的前吏部侍郎,他清楚知道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的粮食连供应北京都不足,更不要说支应江淮长期化的战斗了。
“吕大人的话有些道理。”安布禄缓缓说道。“海逆有江南鱼米之乡支应,自是不怕把江淮打烂的,而朝廷四面用兵,粮秣甚为拮据,委实没有力量长久供应两淮战事。”安布禄顿了顿。“如此说来,也只有出城速决速战了。”
“不可,”漕督中营副将陈宝汝急急劝止道。“中丞不可轻进呢。”陈宝汝解说道。“虽然扬州城围日久,马制台那边翘首以盼,但如今甘陕事变,朝廷一时没有更多的兵马增援江苏,我们就成了唯一的力量,万一有失,那就不单单是江苏一地有失了。”
安布禄头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陈宝汝说得没错,一旦淮安的四万清军野战失利,淮安、徐州、海州这两府一州再无抵御郑军的力量,恐怕就连半个山东和半个河南都要陷入战火,届时恐怕一切就更加无法收拾了。
随征总兵、河道左营管营副将窦梦器很清楚,要想染红顶子总归是要鲜血的,因此他不支持死守不出的战法的:“那也不能坐视海逆从容的收取两淮粮食,否则就算皇上不会因此责罚咱们,这四万多张嘴,吃也把咱们给吃败死了、吃死了。”
几名将官你一言,我一语,各持一端,说来说去无非是慎重或是急进,对此安布禄苦恼的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统兵的天赋,不知道该如何取舍,一时间他生出了向康熙请旨另派军中宿将来统领两淮大军的心思。
犹豫了好半天,安布禄轻咳了一声,知道上位者作出决定的众将终于停止了斗口,此时就听安布禄命令道:“海逆是不是诱我南进,如今还无法确实,但淮安之兵关系苏鲁豫三省安危,故不可浪战,来人,命抚标中、左营马队四下侦探,务必确实了海逆的动向……”
似乎发觉了淮安清军没有脱离坚城的意思,郑克臧于是再度驱使郑军向南后撤,六月十八日,郑军放弃宝应,大军主力撤至高邮,同时依旧在盐城、东台、兴化各县留驻小股部队。但这一次,郑军似乎又白抛媚眼了,依旧无法取得统一意见的安布禄继续按兵不动,至此郑克臧以为行动的时机成熟了。
六月十九日,登上扬州城头观察郑军动向的马齐发现古运河、京杭运河多有郑军舟船出没,而且日夜不绝,马齐对此甚为担心,不过由于运河上有郑军红单船穿梭,清军无法靠近查看,因此并不知道郑军调船的目的,最终马齐只能以这是郑军运粮船来宽慰自己。
六月二十日,北上的船队次第抵达高邮,郑军一面以长江舰队一部遮蔽高邮湖,一面派兵登船。当日,湖上船只川流不息,仅一日便有一师兵马及全部器械被运到了湖西。
湖西,没错,却是湖西。由于隶属安徽的天长县与高邮州只是隔着十数里的湖面相望,因此郑克臧计划利用郑军在水师运输方面的优势实施了一次成功的转移。此后的二天一夜里,郑军一共渡过了四个师及一万新附军共三万人的兵力,随即,这三万一路西进直指天长城下。为了掩饰这股西进部队的行踪,郑克臧多次在高邮城下检校三军。由于郑军的总兵力此刻仍有四万多,淮安清军丝毫没有发现郑军的行动,依旧滞留淮安城下,只是派出小股部队试图收复盐城,结果遭到宣武军第一、第二师的骑兵部队的伏击。损失了数百人的清军立刻退回淮安城,从此除了若干零散的探哨外,再也不敢随意出动兵马了。
反观郑军这三万人日伏夜行,先在六合北境汇合了虎贲军两个师,随后直开滁州城下,宋荦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郑军优势兵力团团包围,顿时惊得面无人色,他根本无法想象,郑军是如何神兵天降的,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强打精神死守滁州。
疾行的郑军就地休整了两日,又汇合了江浦开来的龙骧军两个师,全部兵力已经高达五万。再加上从水师炮船上拆卸下来的大口径短炮随着龙骧军一并运到,攻城的准备已经彻底完成了。既然一切都已经齐备,生怕高邮方向有变的郑军便于当日发起猛攻。
宋荦虽然凭借滁州城墙予以顽抗,但事实上滁州的城防并不完备,虎贲军之前之所以没有攻克,主要还是因为当时虎贲军两师只有万人,指挥作战的席大平不想在攻城中损失过多兵力的原因。如今,郑军不但拥有八个师的主力部队,而且还有一万作为炮灰的新附军,自然不用再客气什么,当即不计死伤的驱使新附军蚁附攻城。
明清世替的过程中,刚刚转换门庭的部队通常都是最凶残的,郑军麾下的这些昔日绿营兵也不例外,在郑军铳炮的威逼下,这些新附军爆发出一百二十分的战力,从早到晚,猛攻不止,曾经三度攻上滁州城头,虽然最终为清军赶了下来,但也给清军造成了极大损失。
当然,更大的损失来自郑军凶猛的炮火,由于宋荦部清军携带的火炮大多为三千斤左右的行军炮,因此短时间内光靠人力根本无法搬上城头,而仅凭滁州城上的十余门老锈的旧式火炮根本无法还击郑军连绵不绝的炮火,在多次遭到炮击之后,滁州城头四处角楼、十二处窝铺纷纷起火,部分城垛粉碎,城墙上所有暴露的目标更是被如雨的弹丸一扫而空,清军被迫四下躲避,军心士气极度低落。
等到郑军威力巨大的四寸半(44磅)短炮抵近射击之后,早就出现龟裂的滁州城墙终于出现了崩塌的现象。化日(大东)门更是被炮弹直接命中,带有极大动能的炮弹不但撕碎了城门,而且连同塞在城门后的障碍物一并震裂击垮。
但宋荦还是拼死指挥着清军填防,在来安城下犯过不可饶恕罪孽的清军也知道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于是不顾一切的负隅顽抗,将连夜攻入城内的新附军再次逐出城外。不过,当这些昔日袍泽终于攻不动的时候,清军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了。
六月三十日清晨,郑军再度发动强攻,这一次六个主力师分别攻打滁州六门,已经在连夜的战事中消耗了太多精力的清军终于挡不住这股生力军的进攻,六门次第易手,战事随即向城内发展,清军虽极力抵抗,但终未能制止郑军的前进。